沒有誰能獨自移走這塊巨石,唯一能夠顛覆它的,是不起眼的蔓藤。
不知何年何月,也許是風的經過,也許是鳥的棲息,讓一粒細小的種子落在了巨石的身邊。不久這種子伸出尖尖的嫩芽,順著巨石攀援而上。經年累月,原本幼細的蔓藤變得粗大。榮了又枯,枯了再榮。終於,它覆蓋了巨石,層層疊疊,如同一堵綠色的牆。每一支新發的嫩芽,又伸出一隻隻試探的手,認真地勾住巨石的縫隙,再度攀援。
巨石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風化,蔓藤卻一直生生不息。
數百年後,綠牆開始跟隨著蔓藤的意誌遷移,終於,讓出了一小步路,通往岩洞口的路。
這就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不能失敗。為了我的出走,幽蘭犧牲了她終生的幸福。
聽到我的決定,幽蘭沉默良久。她的神情淒婉而絕望,纖瘦的身體瑟瑟發抖,象風裏的一片樹葉。那你還等什麼?她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
天災。必須確定它不會發生。
幽蘭笑了:如果冥墟真是神話,那天災也是神話。為的,是保護我們這些隻能過平靜日子的人。
幽蘭一直在笑:我會答應劉家的婚事,盡快舉辦婚禮。你好自為之。
微弱的喜樂聲嘎然而止,預警的鍾聲沉悶而急促,擊碎了山的平靜。
可以想象廣場上此時的騷亂與恐慌,甚至每個人的神情……嗬,隻有幽蘭,她應該是最平靜的。
沉寂多年的小路崎嶇難行。黑暗中,要提防沼澤,要避開毒蛇,要警惕隨時可能躍出的猛獸。左腿不時傳來劇痛,那是一頭饑餓的熊留下的饋贈。
隻要進入那坍塌已久的洞口,就安全了。
就安全了?
意識開始模糊,身體不再受控製,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想就此躺下來,一覺睡去。
黑暗中,野獸的吼叫,昆蟲的低語,遠處的人聲鼎沸,時近時遠。⑧思⑧兔⑧網⑧
諾大的廣場上,一定火光通明,擺好了行刑的木架,鋒利的長刀。殘留著幽暹嘴角的微笑,平靜而向往的神情,鮮血淋漓、支離破碎的身軀。
輕柔的山風撫在臉上,像早逝的母親那溫柔的手。山花淡淡的幽香傳到鼻端,忽然想起幽蘭那把烏黑柔順的長發和無言的深情。
幽蘭。幽蘭。
我顫唞地掙紮起身,深呼吸,繼續狂奔。
不論你是否回來,無論你活著還是死去,都不可以忘記我。
我答應你。
每一對青年人的結合,都必須經過所有人共同的見證和祝福,這是大山曆來的傳統。隻有在這個時候,守住路口的衛兵,才會放下手中的武器,離開日夜堅守的崗位,到新婚夫婦麵前,真誠地敬上一杯酒。
盛裝的幽蘭,必定會讓所有人驚豔。
我答應你。無論是否回來,無論活著還是死去。
漫山遍野的火光,照亮了陰暗泥濘的禁地。火光下,那塊綠牆一般的巨石變成了灰綠色,猶如猙獰的怪獸,橫亙在眼前。幽暗的洞口,仿似巨獸身後的一隻獨眼,神秘莫測。
除了叛逃者,沒有誰膽敢進入那坍塌的洞口一步。
我仰天長笑。
火光逼近,周遭漸漸安靜下來,隻聽見沉重的喘熄聲、火把燃燒的嗶剝聲,和火把一同閃耀著的,是刀劍上的寒光,是眼睛裏的恐懼和仇恨。
這是個山裏常見的晴朗的夜。天空中萬千星鬥,爭相閃耀。從小到大,無數次抬頭看天,直到此時此刻,才發現她是這樣的美麗和壯闊。
這是個山裏常見的晴朗的夜。空氣中有花草的芬芳,孩童的稚語,樹葉的婆娑聲,還有幽蘭發稍上那淡淡的幽香。
在山的那一邊,也有同樣的美麗和寧靜嗎?
也許隻有遍地的沙礫。
也許隻有荒蕪的土地。
也許隻有饑餓和死亡。
甚至虛無。
眼淚正緩緩地流淌下來,曾經,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那樣的,令人留戀。
再無半分遲疑,我轉過身,在一片驚叫和怒罵聲中,衝進了岩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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