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不敢想象,沒有接受過任何駕駛訓練的我,當時是怎麼在車水馬龍裏穿行,是怎麼通過了一個又一個的交通崗紅綠燈,最後把車開出了大同市,衝上了通往懷仁縣的公路。
我到那裏是去看一個同鄉,他在懷仁縣連隊。
從懷仁縣回來時,天已經是黃昏了。路旁是稀稀拉拉的樹和開闊的田野,空氣無比新鮮。
我第一次開車,心裏一直興奮著,把喇叭按得震天響,很希望遇到一個熟人或者一個女孩。
懷仁縣這地界我從來沒來過,當然不可能有熟人。但是我穿過一個村子之後,看見了一個女孩,她背著一個很小的包,沿著公路一側向前走,聽見了車聲,她停下腳步,回頭朝我張望。
我一下激動起來,減了車速,慢慢開向她。
這是一種友好的暗示。
她似乎鼓起了勇氣,舉起胳膊小心地擺了擺。
我停下車,她就爬了上來。
“謝謝你大哥。”她小聲說。她的口音帶著濃鬱的當地味道。
“你去哪兒?”
“前麵。”
“遠嗎?”
“不遠。”
車窗開著,風灌進來,很爽。
她的頭發挺長,時不時地被風撩起來。
她更多的時候呈現給我的是半張臉。她長得不漂亮,臉微微有些黑,那應該是曬的。她的胳膊卻很白,像嫩藕一樣, 她穿著一件白色無袖衫,那條胳膊在我的眼角一晃一晃的,吸引著我的心神。她下`身穿一條草綠色的裙子,成為破舊的駕駛室裏惟一鮮亮的顏色。
她似乎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我把車開得慢騰騰,和她聊天。
“你多大了?”我問她。
“19歲。”她轉頭看了我一眼,認真地答道。
“你家就住在剛才那個村子吧?”
“不是。我家離這兒有幾十裏路。”
一隻靈巧的鳥迎麵飛來,差點撞在風擋玻璃上,她似乎嚇了一跳。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她定定地看著車上的那個電子表,沒有回答。
“不想說?”
她冷不丁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噢,我叫三郎。”
“這好像是男孩的名字。”
“就是。”
大約走出了十幾裏,前麵出現了一個小鎮。這個小鎮髒兮兮的,我記得它,來時我差點在這裏被一個跛腳的交通監理逮著。
我想著這個女孩肯定要下車了,心裏有些戀戀不舍。可是,直到我把車開出小鎮,她都沒有提出下車。
我得寸進尺,心中生出了渺渺的希望———也許她能一直跟我到大同。
天色漸漸變得紅,路旁的油菜花也一點點收斂了那耀眼的金黃,變得凝重和黯淡。
她問:“你在哪兒當兵?”
“大同。”
“來懷仁幹什麼?”
“……執行任務。”
她把臉轉過來,想問什麼,又好像改變了主意,把臉轉過去,繼續看前麵。
我看看她,說:“你想說什麼?”
她再次轉過臉來說:“你有槍嗎?”
“這是軍事機密。”
她就不再說什麼了。
過了會兒,我說:“這地方很窮吧?”
“都是種地的,土裏不生錢,當然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