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某件事情如此驚惶。他從小修習的心法叫做“沉淵”,修的便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沉靜心境。
十歲開始,臉上便難見笑顏,十三歲以後,便不再輕易動怒,十六歲過了,更是連說話也變得惜字如金。
這樣的慕輕寒,在看清東邊那排灰影的時候,臉色還是變了。那些微的凝滯,讓人才意識到,這玄衣冷臉的劍客,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郎。
不過慕輕寒究竟是慕輕寒,驚惶不過一刹那,再轉眼,他已神色如常,手搭上了劍柄。
“天!這是……”白衣的趙自酌年紀雖比慕輕寒大上許多,卻無慕輕寒的定力。
夜半時分,荒郊野外。放眼望去,隻有寥寥的幾叢野草,幾棵枯樹,顯得格外淒冷。可是由遠及近的那排灰影,卻豈止淒冷,簡直讓人從脊梁骨感到一股子寒意。
“小慕,膽小鬼,看!”赫連忽然發出一聲驚叫,本已幾近平息的身體又抖了起來,手臂指向其他方向。
豈止東邊,正西,西北,西南,也有大片的灰影隨著樂曲緩緩逼近。
樂曲越發地歡快了,在這淒冷的背景中,更顯出一種難言的詭異。灰影逐漸覆蓋了目所能及的土地。
灰影是人,如果這些東西,還能被稱之為人的話。
漫山遍野,到處是人頭聳動。成千上百,無一例外地膚色青黑,神色呆滯。他們中男女老少皆有,有的還保留著尚算完好的衣物,有的已幾近赤身裸體,提線木偶一般怪異地扭著關節,以一種恐怖的姿態慢慢行走著。
“這究竟是什麼鬼玩意兒!”趙自酌不由得罵了一句。
“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魄主宰人身,當魄離開人體,便會淪為惡鬼僵屍。”答他的卻是那車中人,聲音沉穩平靜,不見絲毫慌張。
赫連一身粗布藍衣在這樣淒厲的夜裏顯得分外單薄,好像隨時都會開始抖瑟一般。她攥緊手中的馬鞭,狠狠閉了閉眼,又閉了閉,再睜開時,已平靜了許多。她慢慢開口,接話道:“這些,也就是民間傳說中的,僵屍。”
僵屍兩個字說得極陰冷極低沉,好像把這兩個字在牙關上磨過了千遍萬遍。
說話間,那些僵屍越走越近了,幾人習武,眼力俱佳,已經可以看清僵屍模樣。那些僵屍外露的皮膚俱都腐爛,有些隻是稍稍爛了幾塊,有些已腐得看不清本來樣貌,青黑帶些陰鬱的紅,間或有些乳白色的蛆蟲在腐肉上頭蠕動,看得人害怕,胃裏也有些液體叫囂著向上湧來。
“還真的有這種東西?”趙自酌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胃。
“沒見過不代表沒有。”慕輕寒淡淡地答,“赫連,還好?”
赫連臉色仍有些發白,輕輕點了點頭:“我沒關係。你倒是擔心擔心膽小鬼。”說得輕鬆,勉強的打趣卻無往常的諷刺意味。
慕輕寒聽了,不理會身邊趙自酌“誰是膽小鬼啊”的叫嚷,也不說什麼,隻是投過去一個少見的溫和眼神。
赫連愣了愣,緊繃著的嘴角慢慢鬆弛下來,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繼續解釋道:“傳言僵屍有兩種,一種有人的神智,也不怎麼懼怕陽光,而這些,應該就是另一種行屍了。”
她目光望向那些步伐緩慢但是堅定的僵屍,苦笑道:“力氣極大,以血肉為食,若你被咬了,雖然一定會中屍毒,倒還有一成可能性就此死去,而非死後還要變成僵屍禍害人間。——它們倒是害怕雞鳴與陽光,可是現下,還未到三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