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我看到老媽在那旋渦邊緣,一會年輕一會蒼老,另外一個時空裏飄來的雪花在不知覺中染白了老媽的頭發。在老爸不在我夢裏出現的時候,我嚼著一個十分漂亮的蘋果,老媽在廁所外重複著變老和變年輕的過程,而在老媽之外是一段黑暗裏的聲音,那聲音無比陌生卻有無比熟悉。我知道在那個有點血色的黃昏,我曾聽過這樣的聲音。那個女人伶俐的從地上爬起來,斷掉的骨頭在行走中扭曲成誇張的姿態,她無比欣喜的看著我,那很深很深的眼睛,血從她眼角流出,我知道那不是眼淚。她咧開嘴笑著:你聽到了麼?你聽到了麼?那死去的聲音?

我用力的吸了一口氣,用自己都有點驚訝的聲音叫道;老媽,我要結婚了。

妖夜(已完成) 結婚

在我剛開始有記憶的那幾年裏,結婚的人比死去的人多,可是隨著我一點點的長大,死去的人逐漸比結婚的人多了。我總是看到很多穿麻戴孝的人總我家門前走過,他們悲傷並且哭泣。老媽說因為他們愛的人總那一刻開始就離開了他們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那時候老爸還沒有走,老媽總是在家裏做好飯等著老爸歸來,我則喜歡到那片墳地裏找我的朋友們玩。這個村子裏有很多的小孩,他們沒有爸爸和媽媽,他們甚至沒有朋友,但是他們都認得我,喜歡和我一起玩。他們更喜歡在泥巴裏麵鑽來鑽去,像蚯蚓一樣,這一點我一直做不到。有一天老媽來找我的時候忽然驚恐的拉著我跑回了家,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那些小孩和我不一樣,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名字叫做:鬼。

結婚是每個人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老媽總是催著我快點結婚,她總是在那抓著我的手,焦急的近乎哀求的說道:你快點找個女人吧,江這邊的女人。可是在我的記憶裏有一個江那邊的女人活生生的死在我麵前,在無數個夜裏我都仿佛聽到她骨頭碎掉的聲音,聽到她無比欣喜的對我說:你聽到麼?聽到了麼?那死去的聲音。我總是尖叫著醒來,看到老媽在門外麵孤零零的看著窗戶發呆,窗戶上貼著當年來爸貼的報紙。我知道老媽總是在懷念著那個男人,那個拋棄她的男人。這時候我總會把視線移向窗外,窗外是老爸滿是鮮血的雙手使勁的抓著窗戶,發出咯咯的響聲,我知道他想進來,那個男人還想回到我們的生活裏來,在死去以後。我說媽,媽,你應該睡覺。老媽總是不聽。老人在晚上總是無法睡眠,我不知道她是否也看到了老爸那恐怖的樣子,可是老媽熱淚縱橫,她抓著我的手,抖動著說:你知道,知道那時候我們結婚……

老媽也年輕過甚至一直是很年輕的,但是從老爸死後她就忽然老去。時間在老媽身上不可思議的扭曲著,所有的呼吸和記憶都好象發生在很久以前或者很久以後。聽著老媽的故事我發現我掉進了一個時間的洞裏,很多的女人和男人在我身邊變成了一堆堆的白骨,他們埋在土裏,卻一直想著有一天可以從那個黑暗的地方出來。他們使勁挖掘,卻隻是將自己埋的更深。在整個故事裏隻有一個男人一直沒有變,一直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我知道那個男人就是我曾經的老爸,他在許多年前死去,然後與我無關。他在我老媽的故事裏貫穿始終,沒有人可以搶走的他的光芒,每次說到他的時候老媽已經幹枯的雙手就又會奇跡般的恢複血色,那手開始在我麵前遊走,在她和老爸的每一個故事裏出現,充當著故事進展的線索。他們牽手接吻做僾然後結婚,那手總是無比柔情的出現在很多它應該出現的角落,那讓我想到老爸的刮胡刀。我不知道有一天老媽把它放在了哪一個地方懷念,但是我肯定在那一天那刀曾經和母親的手一樣穿梭在時間的長河裏一起度過著一段快樂的日子,隻是那刮胡刀上的鮮血在很多個夜裏喚醒我老爸離開時的記憶。老媽在那念念叨叨的講著她的故事,我感覺到老爸的味道越來越濃,我知道老爸正從老媽的故事裏蘇醒。我抓著老媽的手說:結婚,你們怎麼結婚的?那味道忽然消失,老媽停止了她的訴說,她的眼睛也不再閃爍。窗外的陽光像撒著一把把的骨灰,白色的骨灰飄蕩在外麵那個死寂的世界裏,我知道又有人死了。真的,在這幾年裏,這裏總是有人死。我去看看,我輕輕的說。老媽揮一揮手,我卻看到那手隻剩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