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肯一死。
多年以來,他很少考慮自己的身世。親生父母不想要他,把他扔了,他自然沒必要再關心自己到底從什麼地方來的,可是奇怪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個問題開始困擾他了。兩年前,在波士頓美術館的陳列大廳裏,他麵對著高更的那幅長度近4米,高1.4米的傳世名畫《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裏去?》足足站了兩個多小時,他反複研究著右邊剛剛誕生的嬰兒,中間那個摘水果的青年以及左邊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女人,畫家似乎用這樣三個普通的形象暗示了人生的整個過程。陳列大廳非常寧靜,盯著那幅畫,他忽然覺得很恐怖,那幅畫似乎有一種勾人心魄的魅力,要把他整個人都吸引到那種神秘的意境中去。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他跌跌撞撞的從涼爽的陳列大廳逃也似地跑了出來,重新回到刺眼的陽光下,在充滿異國情調的鬧市裏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失落感。
姐姐也不再講話,對著保姆送上來的兩碟從來沒有見過的幹果,她一點胃口也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這裏根本就不是弟弟的家,她以女人特有的敏[gǎn]掃視著客廳,卻看不到半點弟弟的影子。在她的家裏,處處都留下劉栓的印記,因為那裏也是他的家,可是浩子的家裏卻沒有他自己的印記。
看著還不到四十歲的弟弟穿著光鮮,佝僂在沙發上,她覺得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在她的一生裏,似乎整天都在為錢而操心,賺的永遠不如花的多,她自己,還有丈夫,做夢都希望能蓋上三間寬敞的房子,給兒子娶一房媳婦,可是看到弟弟的狀況,她懷疑是不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弟弟不是很有錢嗎?可是為什麼看上去他顯得很無奈?
保姆問陳浩晚上想吃什麼,陳浩告訴她照往常一樣,隨便做點就可以了。
姐姐幾次問起倩倩和東兒,陳浩說倩倩下班順路會去學校把東兒接回來,待會就能見到了。許多年來,陳浩似乎難得有這樣的好心情,此刻他似乎把一切的煩惱都交給了別人,自己又成了那個隻顧調皮搗蛋卻不用負任何責任的小孩子,坐在姐姐的身邊,他想多回味一會。
當他的妻子周倩倩帶著兒子進屋的時候,他仍舊沉浸在那種幸福的感覺中,因而忽略了妻子滿臉的殺氣。
“倩倩,快過來,姐姐來看咱們了,東兒,叫姑姑……”陳浩起身來接妻子的圍巾,妻子卻把圍巾使勁摜到了他的懷裏:“你一整天幹嗎去了?”
“這不是姐姐來了嗎?”陳浩忽然表現得非常尷尬,他偷眼看了看姐姐,然後用幾乎是乞求的眼光看著妻子:“有什麼事情明天說好嗎?”
周倩倩看了看姐姐,似乎怒氣消了一點,她勉強向姐姐點了下頭,然後氣哼哼的坐了下來。
周倩倩看上去仍舊那麼年輕,那麼俗氣,仍舊打扮得花枝招展,全然不像有了孩子的母親,姐姐有點尷尬的向弟媳婦打了個招呼,卻立刻被陳浩的兒子吸引住了。
陳東的個頭顯然已經超出了同齡的孩子,他長得很瘦,一臉的頑皮像,看上去活脫就是三十年前陳浩的樣子,尤其是兩個嘴角微微上翹的細紋簡直和陳浩一摸一樣。
“東兒,快過來,看看姑姑給你帶什麼來了。”姐姐手忙腳亂的從包裏麵拿了一個玩具汽車出來,那是她在豐潤上車以前在百貨公司花一百多元買的。
東兒接過來看了看,皺了皺眉:“我不喜歡紅的,怎麼連遙控也沒有?”他有些不屑的隨手把汽車扔到了沙發上。
陳浩的臉漲紅了:“東子,怎麼這麼沒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