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已經來不及。

簪子更深地插進了我的脖子。

翹兒,我還記得,在敦煌,你躺在菜板上的樣子,眼睛葡萄一樣黑……

她的生命是我給的,緊要關頭,我得提起這一筆。

她手裏的簪子一鬆。雌性最懂雌性,即若她是妖精,她也有她的軟肋。

乖翹兒,我放軟了聲音,脖子上的痛,讓我不得不放軟。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我的乖翹兒?

她的眼裏,又有乳白的霧浮了起來,凝成兩粒銀白的珠子,擋住了整個眼珠。

那是魚的眼淚。

我讀不懂魚的眼淚。

我是一隻妖精,掐指一算,知道曆了數世,陳韙又可投胎男身,與我尚有一段姻緣。於是巴巴的在孟婆店前看他轉胎,誰料這貪生怕死之輩,不認得我不說,一聽說有八十年壽數可換直撲上來,直怕遲了換不得。我還期望他什麼?一個我剛剛為他死了,他就說我是浪蹄子的男人,我能期望他什麼……

說著,那兩粒眼淚落了地。

原來,她早曉得陳韙是什麼貨色。

翹兒,生命裏那些傷害過你的男人,你為什麼不忘掉?女人得為自己活著。

我勸著她,似乎也在勸著自己。

你忘掉了嗎?魚玄機。她冷笑,你也沒有忘掉!我就要你死!一千年前,我才十六歲,你就打死我了……

翹兒,我還過你了,我自己也斷了頭的。我直逼著她說。

簪子鬆了一鬆,她眼又在分泌白色的液體。她說,魚玄機,我尊你,敬你,愛你,可你為了一個男人,就打死我了,魚玄機……

對不起,翹兒。對不起。

魚小姐,魚小姐,有人跑了進來,是保安溫璋,他擔心我,跟了來,進來找我。他緊緊地抱住我,看著我脖子上的發簪,手忙腳亂,你為什麼要自殺啊?魚小姐,你為什麼?

他看不見綠翹。

綠翹也不要他看到她。

綠翹鬆開了簪子,搖著她魚的身子,搖搖擺擺地滑進水裏,紅頂白身地遊在浴缸裏。她的聲音,哧哧地在我耳邊笑著,邪惡地笑著,魚玄機,別以為林廊有著溫庭韻的心,陳韙的皮,你就得到了完美。你錯了,皮也有記憶,溫庭韻一旦得到陳韙的皮,必帶了陳韙的風流習氣。你等著,沒兩年,林廊就會離開你的,他會嫌你老的。魚玄機,魚茉莉,你老了,他就不會要你了……

不會要你了……

李醫生,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看著我麵前的這個姓魚的女人,搖了搖頭。雖然我是心理醫生,但我實在無法相信什麼前世今生。

騙女人和小孩子還成,可我是個成年男人。

我前麵記錄的這一大段一大段的故事,都是這個叫魚茉莉的女人親口所講。她是個適合講故事的人,聲帶暗啞,富有樂律,聽上去有著曆經滄海桑田的性感。我十分喜歡和她說話。可喜歡和她說話,並不等於要相信她說的話。在我看來,這女人應該是一位深度的幻想症患者,醫不醫好她,對我來說,實在沒什麼把握。

我就知道,沒人會相信我的話,包括心理醫生。

那女人笑了起來,手裏夾著一根煙,一邊懶洋洋地吸著它,一邊懶洋洋地對我說。

魚小姐,你在我麵前,是活生生的。我天天在電視上見大明星林廊,想來他也應該活得好好的吧?我開玩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