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把茉莉當做病人,我還是個叫李近仁的男人。千年輪回,我也不清楚自己曾經是不是雍容富貴的大唐時代的那位商人。我隻知道,魚茉莉這個女人,是我的病人,我是一位心理醫生。我隻能聽聽她的談話,卻沒有醫好她的病,眼睜睜地看著她,為了生命裏的那點好,為了留住生命裏的那點好,不惜付出生命。
林廊說,姐姐,我愛你,如果你也愛我,回我個短信,我要和你結婚。綠翹搖著魚的身子,慢慢地搖,茉莉說得不錯,一個詞,她笑得花招花枝亂顫的。
她殺了他,她終於殺了他。魚茉莉終於殺了林廊,其實她可以不動手。溫庭韻和陳韙的交易就是拿八十年的命數換他二十年的短命——可她還是動了手……
她一邊搖一邊重複。
不!綠翹,你別冤枉茉莉。是台風,是台風刮來,讓茉莉他們迷失了方向,才出了事故的。
是這樣嗎?綠翹抬起了臉。李近仁,你要知道魚茉莉——不,魚玄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再來一生,她還是這個樣子。她改不了的,我最明白她了,她愛什麼,就會愛到毀了它,愛到玉石俱焚……
不,綠翹,是台風——
不!李近仁,你不懂魚玄機,你真的不懂。綠翹看著我,憐憫地說,你真的不懂,她是個壞女人……
不!我打斷她,綠翹,有一件事情你不知道,玄機也沒有告訴過你,她隻告訴過我。她打死了你,自己也自投衙門。你知道為什麼嗎?其實,她當年養著你,隻是為了一個人,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哈哈,我沒必要知道。這魚精鏗鏘地說道。
不,你一定要知道。茉莉今生也舍不得傷你,為的是,一千年前,你是溫庭筠和小蠻的女兒,你明白嗎?
哈哈,我不相信。李近仁,你說慌!她又笑了起來,低著頭,我看不見她的臉色。
半天,她又說,你送我回長安,回曲江吧……
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看到一連串銀白的液體,滾出了她的眼眶,掉在了地上,丁丁作響,原來她在哭,不停地哭。她越來越小,自言自語著,李近仁,你告訴我,做一隻妖有什麼好?做一個人又有什麼好?無論是人是妖,無有愛,活一千年有什麼用?……
說著,一陣輕煙散盡,我的辦公室裏,鋪了一地的鱗。銀光閃閃的痛。好似陽光脫了皮,掉了羽毛。
那尾魚在魚缸裏遊著。魚鱗斑駁,魚肉裸露,醜陋難看,不再是一尾渾身晶瑩的鶴頂紅。
我呆呆地發愣,想著它的那句話,無論是人是妖,無有愛,活一千年有什麼用?
是的,無有愛,我們活一千年又有什麼用?
——可魚茉莉死了,我那迷人的女病人死了,這是個無法更改的事實。
因為沒有幾日,大報小報的刊登,著名影星林廊和他的姐姐死於一場台風。全世界都知道,他們死於一場命名古典的台風。全世界都知道他們是姐弟,卻不清楚,他們原本是一對情人。
我,世界上隻有我,一名叫李近仁的心理醫生,知道他們是情人。每當我坐在診所的辦公桌前,宛然能聽到魚茉莉滄桑的聲音,在耳邊喃喃地說道:
你吃過楊梅嗎?最新鮮的楊梅,和你愛的人?我吃過的,林廊摘給我吃,我們坐在楊梅樹上,一起吃的。楊梅好香好甜。我說,紫紅的楊梅真好看,就像鶴頂的紅。林廊說,茉莉姐,淡粉的楊梅才好看呢,布滿了透明的晶瑩的小小的凸起,就像少女的乳蕾,嫩粉嫩粉。我看著他,我知道我老了,這樣的乳蕾不是我所能擁有。我說,林廊,記得我們第一次說過的話嗎,你問我,魚茉莉,你戴的罩罩是什麼杯的?林廊笑了,說,茉莉姐,我記得,你說是F杯,沒想到卻是最小的杯罩,你騙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