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演出剛剛開始。”張仲文低聲說。
他掏出打火機,點上蠟燭,小心翼翼地把燭火放在第七朵花的下麵。那一團黑暗吸收了蠟燭的火光,漸漸衍生出許許多多光亮的細絲。那些細絲慢慢連接其它六朵花,好像在發布命令。那幾多花麵麵相覷,互相對視,仿佛在交頭接耳,最後它們都迎麵聚斂著由細絲傳來的蠟燭的火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突然間六朵花兒花苞大放,由裏麵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投影在花房間的牆壁上,剛開始模糊朦朧,可是隨著燭光的積累,那影像越來越清晰,六個光影手足可辨,眉眼逼真,竟然是一對對彈琴擊鼓的樂師,持刀舉劍的武士和焚香搖扇的仕女。最為神奇的是,那花兒自己竟然知道變更角度,讓花中的光轉換位置,也因此影隨光動,那些人物也因此在牆壁上遊移說笑,栩栩如生。
家裏人已經看花眼了,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但是每個人的心裏,都仿佛聽見了靈魂內核裏的音樂,愉快的,悲哀的,激烈的,舒緩的,因人不同,也因心不同。
張仲文呆呆地說了一句:“浮生幻夢舞。”
那第七朵花積蓄了足夠的熱量和光輝,伸展花枝,盡力一吐。一道七彩如虹的光線在星星點點銀河璀燦的牆壁上映照出一個嘴中叼著一隻青蓮花,嫵媚嬌豔的女子來。這女子發髻端莊,環佩崢嶸;裸臂赤足,麵容安詳。與眾不同的是她身後是一條豹尾巴,腳趾也是野獸般長甲絨毛,身上卻纏繞著孔雀翎圖案的絲絹。這女子在花兒的光線變幻下一舉手一投足都格外逼真動人,她隨著那樂師們演奏出來的樂曲歡快忘情地跳起來。整間屋子裏可以說是:回眸柔轉驚碧水,蘭指輕翻撒翠煙;廣寒深處飛綃袖,淩波急下九重天;笙歌卷盡桑林土,抖落靈紗現朱顏;日月同舞星輝暗,瓊丹如雨花蹁躚而那些仕女和武士,也和著拍子,在漫天星光中翩翩起舞;刹那間這黑暗的花房間裏流光四溢,群星燦爛。人已經分不清楚那個是花,哪個是影,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人人心裏都充滿了歡樂,再沒有絲毫痛苦煩憂,忘卻了所有凡塵瑣事。
楊立功站在門口,他也被這奇景所震撼和迷惑了。他的目光和心意不由自主地隨著那女子的姿勢和舞蹈遊走著。他的世界裏漸漸隻剩下了自己。最後在流星的雨線中,那舞蹈的女子竟然麵帶微笑地在他眼前從牆上走了下來,他聽見那女子身上的首飾的叮當聲,看見那女子把嘴裏的青蓮花取下來,長長的紗帶在他麵前飄起,輕柔地打在他的臉上。楊立功眼睜睜地看著那女子手起花落,青蓮花正中他的眉心,他聞到一股清爽奇異的香味,還看見那女子的紅唇張合,對他說:“忘。”
“忘?”
“忘!”
楊立功站在漫天繁星下,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童年時代的荒野上。他想起自己被張仲文莫名其妙地拉大一棵大樹下擋雷,還記得他背著張仲文走了很遠的路,現在田野上分了一條岔路,他就站在開滿了野菊花的路口。小小的張仲文抓了抓他的臉,對他的耳朵輕輕吹著氣說:“哥,你放我下來。”
“幹嘛?”楊立功有點舍不得。
張仲文手一鬆,自己從他的背上跳下來,站在田埂上。他身後是已經下沉的隻剩下一抹的殘陽,就好像是灰暗天幕下的一絲血跡。張仲文提了提褲子,把小衣服整理好,白胖的小臉蛋上綻開機靈的笑意,就聽他說:“哥,你累了;我不要你背我了。我已經是大孩子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了。”
說罷他的身影就連蹦帶跳地走上了一條分岔路,楊立功剛想喊:“你別跑,我不讓你走。”可是還沒等他來得及去追,張仲文腳下路卻已經不見,隻剩下一片空曠的田野盡頭處有他小小的身影在遠處快樂走著跑著,楊立功隱約聽見他還在唱:“我是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還恍惚看見張仲文回頭朝他擠眉弄眼,調皮地搖著手裏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