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段(1 / 3)

邊躺著,甚至他壓到她身上時,她都覺得這不真實。身體已經被抱在別人懷裏,心卻還在那書本裏泡著。她習慣閱讀生活,又不能再返回去,又不會在現實裏生活,常常感到自己活得很多餘。從自己出發她常感到做女人命踐和可憐,嫁給誰都做不了主,嫁給誰都一樣讓人騎讓人睡。女兒水月能活到自己點頭答應男人,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所以,女兒點頭堅持,她就高興起來。她不為找什麼郭滿德而喜歡,她為女兒能自己選擇婚姻而高興。不過她早已不會喜形於色,心裏高興,臉上還是淡淡的沒有表情。幾十年走過來,她的心和臉中間橫著無數歲月的山水,相距已經十分遙遠。

農村裏的婚姻程序,相親之後是看地方,看過地方才能決定正式定親。看地方很重要,也就是去看著男方的房子大小家裏窮不窮。像做生意時交定金去驗貨,說白了還是去看財產。許多男方都在這一天借東西將家裏擺闊,打腫臉充胖子,把女方糊弄。許多女方也都把這看地方看得很重要,等於參觀未來的生活場景或者叫審查未來生活的版圖。這看地方,一般都由媽媽陪著女兒一塊去。水月也一樣,約好日子,她和媽媽都換了幹淨衣裳,走出曲陽村,到未來的婆家村月亮河去看地方。

水草陪女兒去看地方那天很高興,將頭發梳得很整齊。幾十年來她一直重視梳頭,她覺得衣裳穿好穿壞由不得女人,但頭發卻可以想怎麼梳就怎麼梳,她覺得頭發才是女人的精神。她常教導女兒頭發是別在女人身上的一杆旗,早晚要梳齊整。另外,她對郭滿德家在月亮河滿意,那是個大村子,村裏自古有街道,街裏有許多雜貨鋪子,山裏人每逢五逢十都要到月亮河趕集上會,和進城裏一樣。女兒嫁到月亮河,就可以在家門口趕集上會,自己去看閨女也就順便逛了街市。在伏牛山裏,鄉鎮的街市永遠吸引和誘惑著四麵八方的山裏人。

從曲陽村到月亮河,要經過一個三岔路口。這路口三條路,一條從曲陽村來,一條從黃村來,兩條路在這裏會合起來通往月亮河。本來走得好好的,一過三岔路口,往月亮河去時,水草忽然覺得心跳加快。老覺得她們身後有腳步聲跟著,回頭看看又沒有人影。她抓緊女兒的手,水月便感到媽媽手心裏冒汗發原,去看媽媽的臉,隻見媽媽滿臉蒼白沒有血色,連忙扶著媽媽到路邊,選一個大石頭讓媽媽坐下來歇歇。

“媽媽,你怎麼了?”

“沒什麼。”

“媽你生病了?”

“媽沒病。”

“那你怎麼這樣了?”

“讓我歇歇,別說話。”

在路邊石頭上坐下來,水草閉上眼休息。田野的風輕歌曼舞圍上來,撫摸著她的感覺。她體會到有東西抹到她臉上,那是陽光的溫柔。一閉上眼,她一下就看到這條路上有人影在飄忽,有腳步踩響她的耳鼓。是媽媽牽著她的手走在這條路上,幾十年前的身影重現在跟前。媽媽一手扯著她水草,一手牽著妹妹水蓮,走在這條路上,她們到月亮河去趕集。

是這樣,水草剛才聽到了她此時的腳步聲。她牽著女兒水月去看地方,回憶忽然湧上來,越過時空,在同一個場景把她們重疊在一起。她牽著女兒水月走在這條路上,她把這一切當成了媽媽當年奉著她走在這條路上了。這種重疊使她感到腳下的路熱乎乎,心慌意亂,腳步發輕,好像腳不是踩在路上,而是踩在對往事的回想上讓人眩暈。

水草坐在路邊大石頭上歇息時,她突然獲得了對這條大路的特殊感受。她小時候讓媽媽帶著去月亮河趕集上會,走在這條路上,走著走著她長大成人,從家裏逃出來剩在這條路上的風雪裏,讓丁三撿回去給曲書仙當了媳婦。這條路看著她由小孩變成了婦人。後來妹妹嫁月亮河,她來送妹妹出嫁,從黃村走來也踩的這條路,這條路把妹妹送到婆家。那年媽媽自盡.她去給媽媽送葬,也走這條路。回來時她和妹妹哭著分手,把身影留在這條路上。妹妹死後,她來送葬,一把鼻涕一把淚仍然灑在這條路上。她覺得水家的女人都沒逃出過這條路一樣,歡歡喜喜走上來,又一個一個走沒有了。如今,她又把自己的女兒送上了這條路,她不敢想,水月會在這條路上怎麼走,會走到哪裏呢?睜開眼看著這條土路,它還是那樣子,她呆呆地看著這條路,看得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