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走丟了她的心。她的命。
也許,這一夜黑暗中如墮地獄的掙紮,最不枉費的,就是讓她明白了她此生從來不曾遭遇過的道理。她舉著火把,火苗在風裏猶如搖曳的煙花。
每一步,都是一個阮清閣。
映闕擔心自己的妹妹,也便陪著她。她偶爾會在她的臉上看見堅定與絕望,看見強忍和倉皇。
【 白涵香 】
黎明。
天空逐漸起了幾絲光亮。雲層是慘淡的銀灰色,泛著冰涼的白光。他們終於看見了阮清閣。立瑤是第一個,她看見他的輪廓在山林的霧氣裏猶如天神降臨。
她扔下火把飛奔了上去。
阮清閣虛弱地笑了,我沒事,沒事。他拍著女子纖細的顫唞的身軀,手掌裏有撫摸初生嬰兒一般的溫暖和輕柔。這個時候,前來的人都看見阮清閣的背後還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蒼白的臉,卻並不恐怖,甚至有幾分清水出芙蓉的姿色。
阮清閣說,真相已經大白了,這位姑娘答應隨我一起回鎮上,給大家一個交代。眾人愕然,皆不明所以。
女子輕輕地抬起頭,又垂下眼簾,道,我叫白涵香。
謎底終於解開。
在蘇和鎮祠堂外麵的空地上,擠滿了人。太陽光像無數鋒利的銀針,密密麻麻地撒下來,喧嘩聲混著汗水,場麵就如油鍋一樣沸騰。
白涵香是跪著的。
這是所有人的意思,因為她裝神弄鬼,她引起了軒然大波。她就是那所謂青麵獠牙的女鬼。她用油彩和泥土把自己化妝得極為醜陋,披散著頭發,穿白衣,在古墓出入。她隻是要盜取墓裏麵值錢的東西,然後偷偷地兌換錢幣或者糧食和藥材。她的母親得了重病,時日已經無多,她沒有辦法籌到足夠的錢為母親治病和準備身後事,唯有出此下策。她和她的母親都住在山裏,因而,鎮上的人,沒有幾個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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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因為知道鎮上的人要毀了這座墓,她為了以後仍然能用墓裏的東西換取生活的必需,就希望能徹底地將所有人嚇住,希望他們不但放棄燒墓,最好是將來也不敢再靠近這塊地方。於是,她將自己裝扮得要多醜陋有多醜陋,她還在墓穴的甬道裏挖了另外一條秘密的通道,方便自己扮鬼以及逃跑。她想她的計劃大概是很周全的了,可是她偏偏碰上了阮清閣。阮清閣膽大,不信邪,像追魂奪命的暗器跟著她,誓要戳破她的陰謀。
她敗了。唯有束手就擒。
而阮清閣又是正直善良的,他還說服了她,說服她光明正大地去向所有人解釋,以坦誠和懺悔的心,換取寬恕和諒解。否則,她將一輩子都是女鬼,活在陰暗之中,連良心也是陰暗的。
她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對方沉實偉岸的身影,在那樣混亂的初相遇,似一支定心劑,注進了她的心裏去。她俯首為臣。她相信他說的,我會替你向眾人求情,我會保護你。
至於朱六。她說,我原本隻是想嚇唬他,好讓他不要再追著我,哪知道,朱六自己不小心踩滑了腳,從山上掉下去,摔死了。她反複地強調,我是試圖要抓住他的,可是,我不夠力氣。
那麼,那個小女孩呢?阮振國問。
白涵香愕然地抬起頭,她已經滿臉都是淚,像許多的小河溝,衝掉了她臉上白色的粉。她的臉變成了一張小型的瀑布。
她喃喃道,什麼小女孩?
阮清閣上前一步,道,爹,我問過了,她沒有見過那個女孩。那件事,大約是和她無關的。說罷,極沉重地,又極憐憫地,看了白涵香一眼。
白涵香低下頭去。
周遭圍觀的人群又一次沸騰起來。無非是在談論信與不信,或者,追究與不追究。有人覺得這女子身世可憐,又頗為孝順,其罪責應當可豁免。但也有人覺得那些都是她的一麵之詞,不足以采信。
阮振國想了想,道,這件事情我會再調查清楚,白涵香暫時不能離開蘇和鎮。
烏雲鋪開了,陽光已經減淡。比集市還要熱鬧的人群正在緩慢地散去。阮清閣扶起白涵香,道,先隨我回家去,一會兒有大夫來給你看看傷。
白涵香淚盈於睫。
突然,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一個人來。那人看上去不但彪捍,而且凶狠,手裏提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有好幾個擋路的人都被他撞倒在地上。他咿咿哇哇地喊,還我女兒命來,你還我女兒的命來。
阮清閣大驚,作勢要撲過去將那發了瘋的屠夫攔腰抱住。他的肩膀還來不及挨著對方的胸口,刀已經落下。
喀嚓。喀嚓。
原來那就是骨頭碎裂的聲響。
藕荷一般青蔥的手臂,像被折斷的小鳥的翅膀,咣當一下砸在滿是灰塵的地上。鮮血。皮肉。人群一片尖叫。白涵香尚未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她的左手,和她的身體,從此分道揚鑣。
第五章 亦曾擦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