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走在香氣四溢的涼亭裏。那是些麵目可憎、訓練無素、毫無技巧的浮誇詩文,在此我不再贅述。在天國之門,我發現了刺激精神的體力勞動是什麼樣的;那不僅僅是體力勞動,我得補充,而是完完全全的彎脊折骨,痛苦榨肺,撕腸裂肚,扯裂韌帶,打破卵蛋的體力勞動。但是我發現,隻要這任務是既繁重又反複,我的頭腦就會無拘無束地漫步在更富想象力的區域裏,不僅如此,它還會飛也似地逃向更高的層麵。

因此,在天國之門,我會在織女主星的紅色凝視下,在汙水四濺的運河裏疏浚河底的渣滓,或者,我會在迷宮般的肺道中,手腳並用,緩緩地爬行在重吸菌組成的鍾乳石和石筍中,與此同時,我變成了詩人。

我所缺乏的,僅僅是詞語。

20世紀最受敬重的作家,威廉·加斯①,曾經跟人說過這樣的話:“詞語是至上之物。它們是有思想的。”

的確如此。有一個理念曾經讓柏拉圖對人類感知產生懵懂觀念,而詞語更加純粹超然。但它們也是裝著欺騙和錯覺的圈套。詞語讓我們的思想轉向自我錯覺的無限小徑,事實上,我們大多數的思想生活都住在由詞語建成的頭腦大廈中,也就是說,我們缺乏必要的客觀,無法發現語言帶來的現實的可怕扭曲。舉個例子:“信”,這是中國的象形字,字麵上看,是一個人站在他的言語旁邊。到現在為止,這字還是這個意思。但是近英語中,“honesty”代表著什麼意義呢?或者“Motherland”?或者“progress”?或者“beauty”?但正是在我們的自欺欺人之下,我們成了上帝

第五章

有一位哲學家、數學家棲於一身的人,名叫伯特蘭·羅素①,這家夥跟加斯出生在同一個世紀,也死在同一世紀,他曾經寫過一段話:“語言不僅僅用來表達思想,而且可以創造思想,沒有它,就不會存在這些思想。”這就是人類創造性天賦的精髓:不是文明的大廈,也不是什麼可以用來毀滅文明的重擊閃光武器,而是詞語,它們就像精Zi攻擊卵子一樣讓新觀念蓬勃發展。有人可能會說,詞語和想法這對孿生嬰兒,是人類能夠、將要,或者應該為糾結不清的宇宙作出的惟一貢獻(是的,我們的DNA是獨一無二的,但蠑螈的也是。是的,我們建造了人工製品,但是海狸和螞蟻建築師也同樣如此啊,此時此刻,我能看見它們在碼頭前端建造的鋸齒城堡。是的,我們通過數學的夢想物編織了真正的構造物,但是宇宙本就是由算法連起來的。劃一個圓,圓周率就蹦出來了。進入新的太陽係,第穀·布拉赫的公式就在時空的黑絲絨鬥篷下等著呢。但是,宇宙把詞語藏在了哪裏呢?在它那生物學、幾何學或者沒有感知的石頭之下嗎?)甚至我們已經發現的智慧生命種族——木星Ⅱ的肥佬,迷宮建造者,希伯倫的賽內賽移情精,嘟嚕哩的粘人,光陰塚的建築師,以及伯勞鳥——他們留給我們的是神秘,是晦澀的製造物,但是沒有語言。沒有詞語。

詩人約翰·濟慈曾經對他一位名叫貝利的朋友寫過一段話:“我什麼都無法確信,我隻相信真愛的神聖、想象的真實——想象攫取的美麗,必定是真實的——不管它過去是否存在。”

⌒國詩人吳僑之,大流亡三百年前死於最後一次中日戰爭,他也理解了,並記錄在了通信誌中:“詩是現實的瘋狂產婆。它們所見的,不是現實之物,也不是可能之物,而是必將實現之物。”後來,他死前的那周,他把最後的磁碟交給了他的情人,吳僑之說:“詞語是真理彈藥帶的惟一子彈。而詩人就是狙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