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一般地離開了村子。後來,廟裏就沒有繼任的住持了。所以我想,一定是來請你們回去的,不過你媽媽絕不會答應的。」
外祖母雖然這麼說,但是我從宗田的口吻,覺得他的意思和外祖母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昭和十二年(譯注:一九三七年)我進京都大學那年夏間,母親死於肺疾,好像在等我回去般地,放了暑假我一回到家母親就病倒了,並且暑假結束前一天,仿佛怕成了我返校的阻礙般,結束了短短四十一年的一生。
夏日最後的雨,從窄窄的屋簷掉下,打在巷路上發出吵人的聲響。
下午,我在後院看到蟬殼,正想揀起來的時候,躺在床上的母親把我叫住了。
「史朗。」
我挨到她旁邊,在這一個月間,母親消瘦得好厲害,把那白得像即將消失的霞霧般的臉轉向我說:
「史朗,你還記得媽媽的罪過是不是?」
聲音細弱,說得好吃力的樣子,連雨聲都好像濡濕著,在這樣的房間裏聽到那種歎息般的聲音,使人格外覺得淒寂。
我點點頭。
「那一次流的血,的確是媽媽的罪過,媽媽明明知道那是罪行,還是握起了刀子,媽媽本來就決定殺死他。可是,沒有一個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媽媽非殺人不可的原因,從來也沒有人知道,這樣就好,媽媽不想讓人家知道。也不想讓你——不,應該說尤其不想讓你知道,媽媽就是為了這才殺的。」
那話語就像是囈語,越說越熟起來,嘴唇隨之發白,眼神也變得空虛了,母親從棉被裏向我伸出開始變成透明的手,朦朧的眼光停在半空中,她最後的手指頭在我臉上茫茫然地撫摩了幾下,最後碰到我的眉毛,而她好像也知道了,微微地泛現了笑意。那笑,簡直像是渾忘了死亡,恰如孩童天真地在玩弄著什麼,我的眉毛形狀,她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手指頭來記住的;這一刻,在漆闇裏,她那麼清楚地凝視著它。
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她那種微笑都沒有消失,一直用手指頭撫摩著,然後那隻手突地掉落在榻榻米上——是這麼平靜的死。
我沒有能夠馬上就相信母親過去了,還在凝祌聽著母親的下一句話,坐著一動不動,而母親也好像還有沒說完的話,讓那失色的雙♪唇微啟著。
被薄闇染上了淡墨色的紙門,仿佛滲上了雨水,一隻蜉蝣投下了孤零零的模糊影子,我就那樣坐著,直到濃濃的漆闇罩落下來,把母親的臉完全覆蓋住,我都沒有動。
母親臨終前說的話:殺人的理由,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尤其不希望你知道——這話裏不想讓我知道的真正理由,我好希望知道啊。
葬禮的時候,不但外祖母和東京的姑媽,連我從未見過的舅舅、阿姨,加上信徒代表宗田以及以前的清蓮寺信徒裏的幾個村民都來了 ,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問我什麼話。為了明了母親說的行凶動機,首先必需了解事件經過,可是我覺得在母親遺骸旁邊談這樣的事,實在是對死者之靈的冒瀆。
其實,我是有另外的途徑。
葬禮完後,我護著骨灰周到京都,我向春間進大學後結識的一個同學藤田說明了 一切,請他幫我查查十四、五年前在村子裏發生的事件經過,認識了藤田不久我就知道他是同一個村出身的人,當下我沒有說出我的身世,不過心裏卻想到有一天我要向他打聽打聽。
「原來,你就是那個人,鍵野這個姓很罕見,所以我也一直記掛著,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