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表示要請醫生過來看看,女的卻說是老毛病,而且沒有昨天那麼厲害,隻要買到藥便沒事。她說的藥名還是很艱深的。

苑田有胃痛的老毛病,我也早就知道。人都決定死了,還忍不了肚子痛,要人替他去買藥,這種心態未免人味兒太濃重了些,不過我關心的,倒是他來到這異鄉旅店,還好像一心盼望著東京的來客。因為我對這一點,卻也另外有所感。

「複蘇」裏,有如下一首:

「下得車來笑談不斷^o^思^o^兔^o^網^o^

行商旅人朗朗而過

汽笛聲自顧地長鳴

浙漸遠去」

依照收錄順序來看,該是抵此旅店次日中午時分的心情。從火車上,有行商下來了,多麼快樂似地走過。火車開動了,留下汽笛聲兀自長鳴而去,顯現出這一整天裏,幾乎無所事事的空寂感。照老板的說法,也可以解做苑田是在留意著火車與旅客。汽笛自顧長鳴,使人窺見等候著的人未曾來到的失望。

還有一首是退了房間後的和歌:

「遠去了遠去了汽笛

聲已遠回顧複回顧

踩著寂寞長影踏向

死亡之旅」

在這一首裏,仍然可以看出苑田對汽笛聲的依戀。從旅店出來一看,是又有汽車到站了嗎?可是苦候中的人依舊沒有出現。隻好死心了,這才和朱子相偕,步上「死亡之旅」。但是,還是忍不住地回頭複回頭——大概是這樣的心境吧。

苑田在旅店裏,和朱子兩人等待著即將從東京趕來的人——不,也許朱子什麼也不知道。畢竟此行是為了殉情,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在這樣的死亡旅途,究竟等的會是什麼人呢?

錯不了,苑田與朱子的殉情事件,在「複蘇」五十六首所表現出來的以外,必定還隱藏著什麼。

「依你看,苑田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剛剛也說過,男的外出了兩次,其它的時間都因為肚子痛,躲在房間裏,我幾乎沒有和他交談。女的,我相信是第一次。她從浴室出來,和我在走廊上碰到,她說:『好靜的地方,以前就該多來幾次的。』所以這|點應該錯不了。看上去是那麼高興的樣子,一點也不像要自殺的人。」

「女的有沒有在等人的樣子?」

「我隻覺得男的有這個意思。」

「結果是始終沒有來?」

「是。自殺失敗後回到我們這裏,好像還是在等著……」

老板這話是無心的,可是我聽來卻忽覺另有所感。

「你是說,苑田在殉情事件之後,還在等著那個人嗎?」

「是的。」老板為我說明了如下情形:苑田被送回來,恢複意識後,表示昨晚的房間比較好,又搬過去了。警方擔心他再尋短見,要老板特別留心,因而老板和女傭人連番地去瞧瞧。頭一天沉沉地睡了一整天,次日好多了,叫女傭人去買了一本筆,記簿,寫了不少字。後來才知道,他是當做遺書來寫下「複蘇」五十六首的,女傭人進了房間,他也不理不睬的,口裏不住地念念有詞。

隻有一次,老板去看的時候,他從窗口定定地望著車站那邊。知道老板進來,這才慌忙離開窗口。在這一瞬間,他分明慌亂了,好像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在窺望著車站那邊的動靜。剛好,那時候也正有火車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