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逐漸平息。
嗒的輕響,卻是那隻手垂了下來,終於不再動彈,手指仍然緊緊握著那塊黑石。李淳風轉過頭去,不禁一怔:懷沐靠在一旁,瞪著無神的雙眼,臉色鐵青,寂然不動。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經死去多時了。
“真是讓人永生難忘的經曆!”
尉遲方一麵滿足地咽下口中美酒,一麵長長吐了口氣:“說實話,在那山腹之中,你說回不來的時候,我還以為就要困死在裏麵了,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
“嗯。我也沒想到,地動居然震開了石門。這一次,可以說是死裏逃生。”
此時已是三日之後。兩人此刻正安坐在隨意樓中。酒肆主人的青布衣衫因為天氣炎熱完全敞開著,衣帶也未曾結,隻是隨意披在身上,露出內裏白色衣襟,看起來頗為涼爽。窗子推開,窗外的梧桐樹蔭濃密地灑了進來,將暑熱拒之門外。
“也就是說,這山鬼降之事是鄒望一手製造的?”
“不錯。蟬娘的父母是非同尋常的人,他們隱居在山中,留下了一本關於黑雲嶺奇特地象的記載。她把那本書交給了懷沐,懷沐卻將它視為邪物。之後又因對蟬娘之死一直心懷鬼胎,並沒有開啟過,直到最終被鄒望得到。因此他才知道這座山下有陰陽雙源,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噴出地麵,造成震動。”
“然後他便裝神弄鬼,利用懷容和那青年,讓他們做他複仇的工具。但那位懷三爺……他又是怎麼死的?”
“或許是心中愧疚,導致心疾發作吧。”李淳風不在意地說,“此人一生,心中的糾纏痛苦,隻怕比那二人更甚。”
尉遲方嗯了一聲,突然發愣。
“尉遲?”
“啊,”校尉如夢方醒,遲疑道,“李兄……情之一字,當真有這麼大的魔力嗎?”
酒肆主人不禁失笑:“尉遲何以突然想起如此深奧的問題?”
“嗨,”臉色微紅,尉遲方道,“我隻是覺得,那無心子為情舍了道行,鄒望為情舍了性命,至於懷沐,更是因為一段不倫之戀不惜殺了所愛……如此看來,有情反而是一件壞事,假如索性無情,這些悲慘可怕的事便不會發生了。”
“哎呀,尉遲悟了。當真可喜可賀呀。”
“李兄!”校尉神情不滿,“我是認真討教,你卻……”
“哈哈,好,不說笑。你隻看到情之為惡,卻沒有看到無心子至死不悔,蟬娘則給了鄒望一生中最美滿的時光。人生長不過百歲,短則匆匆數十載,倘若無情,未免無趣。人所能做的,其實也不過是自製,而非為情所製。”
“好見解!”尉遲方不覺拊掌,很快又有些怔忡,“那麼李兄呢?你可能做到不為情所製?”
撲地一聲,卻是對麵之人正在喝酒,不提防嗆了一口,“我麼……咳咳……”
就在此時,門口突然出現一個身影,瘦小個子,蒼白臉色,正是懷容。
“咦,你來了?”乍見她,尉遲方倒有些歡喜,“對了,郡主說,她已經將你買下,又除了你的籍,你現在是自由之身,想到哪裏都可以了,這——”
他的話聲突然頓住,眼前女孩看起來毫無興奮神色,卻是一臉茫然。
“是啊,想到哪裏都可以了……”這句話並不是對尉遲方說的,而是看著手中一隻小小瓷壇,眼中神色無限溫柔,“聽見了嗎?阿哥。我們說好,要一起回家的,現在,我總算能帶你一起回家了……”
校尉目瞪口呆地望著女孩一步步向遠處走去,手中酒杯不覺落下,酒水濺了滿身。在他對麵,青衫男子垂下眼簾,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仿佛眼前一切,均與自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