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他說徐源的事,心裏忽然莫名產生了一些不祥的預感。我還沒來得及細想這種感覺源於何處,就聽到一個嘰嘰喳喳男人的聲音,抬頭看去隻見三個穿著時髦的年輕人前前後後地從樓下上來,看樣子也是剛去過餐廳。
趙景騫指著三人中那個身材高大,臉上五官棱角分明,眉毛深重地像兩條炭筆畫出來一樣的年輕男生說:“這是陳光輝,他父親是西安路橋集團的老總,我們這個‘維迷會’的運作基金差不多都是他家讚助的。”
陳光輝留著一個染成五顏六色,用摩絲抓得像豪豬刺一樣的發型,他全身上下穿滿了綴滿金屬片的名牌服裝,手上還戴著一塊鑲滿鑽石的卡地亞表,果然不愧於他的名字。但是令我納悶的是,這樣張揚顯露的人怎麼會喜歡澹泊隱逸的王維呢?
不過很快我就發現了答案,因為郭教授跟我介紹下一個眼睛細長,眼神堅定,麵龐如雪如霜,冷美人一樣的女孩時,我頃刻就感覺到了陳光輝眼裏散發出來的迷戀表情。
“冷美人”有著一個可愛粉嫩的名字叫柏芽兒,她隻是淡淡和我打聲招呼說:“我是畫國畫的,自從一次去台灣看過王維的《雪溪圖》之後,就成了他的粉絲。”
陳光輝趕緊湊過來說:“芽兒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
旁邊的那個眼睛大而精致,讓我想起了月亮寶石的女生顯得嬌小一些,她聽了陳光輝的話,不禁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來。
柏芽兒故意不理睬陳光輝,直接把那個虎牙女生拉過來說:“這是我的好朋友,樋口葉子,一個小日本。”
樋口像隻小兔子一樣從柏芽兒身後蹦過來,朝我深鞠一躬說:“Higuchi Youko(樋口葉子的羅馬拚音)!請多關照!”
我也趕緊急匆匆還禮,趙景騫問陳光輝說:“崔強去哪裏了?”
陳光輝搖搖他那五彩斑斕的頭說:“我也不知道,從午飯後就沒再看見他。”
趙景騫似乎很擔心的樣子,看看表說:“郭教授他們也應該要到了。”
話音未落,果然看到郭教授帶著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先嫵從樓上走了下來。先嫵像白天一樣,手裏拿著筆和本子,好像要隨時準備繼續給郭教授做“起居注”一樣。
趙景騫自然又把團員給郭教授師徒重新介紹一遍,大家稍許問候,便一起走出招待所樓的大門,向廠子近山的一端走去。
趙景騫邊走邊指著那一排排廢棄的廠房說:“這個廠子在建的時候,我也是廠裏的一個文員,後來恢複高考後上了大學才走出去的。你們也許還不知道,以前這裏王維的墓和他的故居清涼寺都在的,當然還有一座右丞祠。曆代都曾經修葺過,結果七十年代中期廠子一建,全部拆得一幹二淨,隻留下一棵孤零零的古樹。”
郭教授點點頭說:“是啊,在那個年代我們把許多老祖宗的東西破壞殆盡了。不管是古典文物還是道德標準,無論是個人操守還是價值觀念,簡直是顛覆性的毀壞。”
趙景騫笑笑說:“說起來好笑,這些廠房好多還是我們工程師、技術員、工人自己建的呢。那時候隻雇了當地一個瓦匠師傅做監工,還扯了一幅大標語寫著‘誰說知識分子不能蓋大樓’。大家一開始幹著新鮮,還挺起勁,結果廠房還好,蓋樓房的時候剛蓋到二層,瓦匠師傅就跑過來對我們喊道:‘別蓋了別蓋了,一樓早就蓋歪了,再蓋就倒了!’我們處長還說:‘不會吧?我圖紙畫得是對的啊?’結果站到遠處一看,可不是,我們壘起來的牆像比薩斜塔似的,唉,硬逼著技術員和泥碼牆,能不歪麼?”
“那個年代嘛,什麼事情都要上綱上線。唉,要不然留給我們憑吊的也不會隻是一棵樹了。”郭教授感歎道。
個子矮矮,走路拽拽的樋口聽完他們的對話,露出她那兩顆虎牙笑著問我說:“言先生,上綱上線,什麼意思?”
我看看這個說中文像爆豆子的女孩,抓抓頭說:“樋口小姐……”
“你最好親昵一點叫她叫Youko Chiang,她喜歡這樣。”柏芽兒在旁邊掏出一支細長的Salem,冷冷地對我說。陳光輝則忙不及地跑上前去,擦燃自己的Zippo機,殷勤萬狀地想給她點煙。
柏芽兒卻撥開他的手,自己從口袋裏拎出一盒長長的特製“泊頭”火柴來,打開紙盒,輕靈地拈起一根火柴,拿出如撥動琴弦的動作抖動手腕,“嗤”的一聲點燃,然後熟練地把煙頭湊過去,恰到好處地吸了一口。看著煙頭熠熠閃亮起來後,她又用自己兩隻纖麗的手指捏住火柴柄輕輕搖滅。整套動作一氣嗬成,毫無拖遝持重之感。
看傻了的陳光輝情不自禁地鼓著菩γ忻興擔骸八ВЯ耍 ?
郭教授瞟他一眼,臉上浮起一絲譏諷的笑容,他身邊的先嫵卻依然不動聲色地記著什麼。趙景騫也不知道是因為對自己的團員已很了解,還是擔心自己犯了頭疼病的兒子,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對身邊發生的事情毫不理會。樋口倒是挺頑皮地朝我擠擠眼睛,噘起嘴巴朝著陳光輝的方向努努,然後做了個很誇張的鬼臉。
我忽然想起來還沒有回答樋口的問題,趕緊對她說:“樋口小姐,上綱上線就是把不值一提的問題都上升到某種高度來評判、討論或者執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