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還在往下滴水。他拿出瓶濃墨,倒出一些,將我的骨灰全數兌了進去,用毛筆調勻了——看到這裏,我差不多已經猜到他要做什麼。

然後他找出把匕首,麵無表情的割破左臂的皮膚。

那個下午我就站在張起靈對麵,看著他在手臂上刻出一個“邪”;看著他洗去滿手的血;看著他在血止住後用毛筆沾著混有我骨灰的墨水深深陷入肌理,反複描畫我的名字,直到墨水盡數用光;看著他用繃帶將受傷的手包住。

整個過程中,張起靈都保持著那種我再熟悉不過的淡漠神色,一丁點變化都沒有。

然而湊近細看,能看見微微泛紅的眼角。

這個,呆子。

【四.刀穗】

手臂上的傷好了之後,我的名字與骨灰也就此深植於他的皮肉之下,溶骨滲血,密不可分。

這聽起來有些瘋狂。

在家裏呆了幾日,一日清晨太陽才剛冒出個頭,張起靈就準備出門。我不知他打算去哪,跟了一段路才發現是往古董店去。

小店在我傷重那會就不再營業,推門而入,卻沒有想象中塵埃漫漫的光景,看來王盟那小子經常有來打掃,難為他有心了。外界的光線在門推開的那一刻洶湧而來,瞬間淹沒這一方小小門店,昏暗的空間被點亮,古舊而凝滯的氣息稍稍淡去。

張起靈沒有在一樓停留,徑直上了二樓,穿過走廊,在平日裏我當做臨時臥室的房間外站了一會,才動手擰開門把。

房間內收拾的整齊幹淨,就是缺了些人氣,顯得格外冷寂。他在門口站了幾分鍾,邁步走到床前,坐下。

我奇怪地看著他這些不知所謂的舉動,見他呆坐在床上一時沒有反應,無奈的聳聳肩,頗有些懷念的打量起四周的擺設。

屋裏擺放的東西完全沒有被移動的痕跡,全部保持著我生前的樣子,窗台上的寬口花瓶裏插了一束百合,應該是昨天或前天放過來的,花瓣邊緣有些泛黃,但香味已染遍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到樓下逛了一圈回來,張起靈仍坐著不動,我索性趴到他身上細看他的眉目。

我一向知他長得好看,五官都是恰到好處的清俊,隻是這人靜默的氣場太強,往往讓人將長相給忽略了去。他的眼是極黑極深的,如一汪沉墨,我記得以前對視時能在他瞳孔裏找到一雙我的身影,如今,卻是看不到了。

那眼裏失了僅有的溫度,顯得極涼薄。

我歎氣,湊上前細細親吻,從額頭滑到高挺的鼻梁,再落到單薄的唇上。

什麼都感受不到,隻能憑借過往回憶來憑空想象。

再也無法溫暖彼此了啊……

忽然覺得很無趣,我從跨坐的姿勢改成坐到他身旁,伸手握住他的手。

……好吧其實握不住,但是完全重疊在一起感覺也不錯。

不是穿透,是重合。

安靜地出了會神,我聽見樓下傳來響動,隨後是有人上樓的腳步聲。那步伐的節奏我熟悉得很,除了王盟不作第二人想。

沒一會他就到了門外,推門走了進來,我見他懷裏抱著束新鮮的細葉百合,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居然沒發現屋裏子還有另外一個人。

丫真是遲鈍的沒救了。

等到他終於發現張起靈,花瓶裏的花已經換成了新的,他明顯是被嚇了一跳,手一鬆,舊的那捧掉到了地上,殘花敗葉瞧著挺淒涼。

“小……小哥?”他揉揉眼睛,這動作讓我噴笑出聲——反正也沒人能聽見——他當是大白天見鬼了不成?

張起靈隻淡淡瞟他一眼。

王盟的眼圈卻突然紅了,他掩飾性地搓了搓臉:“那啥,小老板有東西留給你,你等會我去拿。”

啊?我頓時茫然了,我怎麼不記得自己有在這兒留東西給悶油瓶?

這個疑問在王盟回來後得到了解答。

看著他手中純黑色的冰絲刀穗,我不由有些惆悵。這條刀穗是我在傷勢還未惡化的時,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編好的,那上頭墜著塊極品和闐玉,雕成贔屭的模樣。

我聽說常觸碰龍九子中的贔屭能給人帶來福氣,本想等張起靈回來後送給他,讓他掛去黑金古刀上。

奈何還沒等到我就先行一步。

張起靈盯著刀穗看了許久才伸手接過,他細細摩挲了一番,才低低道了聲謝。

我見他眸子裏終於多了分光彩,心頭澀然。

【五.無言】

張起靈並沒打算在杭州久留,臨行前,他與胖子見了一麵。

兩人在一起沉默的喝酒,張起靈本就話少,如今更是幾天嘴巴裏都蹦不出一個字來,而胖子也是意外的少言。

酒酣之際,胖子口齒不清地說:“小哥,天真……天真這一去,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你了。你可甭幹出啥傻事來,知道不?”

他也不在意張起靈有沒有回應,繼續道:“人呐,這輩子都逃不過一死,你也要看開點,天真他……其實去的挺平靜。我想這話以前也沒人和你說,今後估計也不能有,你也甭嫌胖爺我囉嗦,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人沒了就是沒了,就算你撕心裂肺結果還是不會變,可活著的人還得繼續下去,天真若是在天有靈,定然也希望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