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然辭掉人人稱羨的職務,跑去考試,念什麼形而上學之類的玩意兒!試想,這是什麼時代了,別人家的公子哥兒哪個不是拿著大哥大聊天,開著香車在大街上兜風,身著筆挺西裝,不僅耍帥也耍嘴皮子,然後泡盡一幹名媛閨秀。
依紀元看哪,也唯有屠家這頭「倒施逆行」的黑羊才會專做那種反流行的事!不是鎮日窩在黑洞裡,拿著毛筆沾墨,修補被蟲蛀得麵目全非的古書,就是開著破吉普車溯溪而上,攀山越嶺上破壞獵人們所設的陷阱。最教人憋不住氣的是,他既懶惰又不愛清潔,三年來,一年隻剪一次的頭髮是從來不抹洗髮精的,洗頭時,隻當燙青菜似地過個熱水就算「大功」告成。
而這些都還算是小事,最教人看不過去的是,有個堅毅且性感下巴的他,意搞怪地留了一撮老奸巨猾的山羊鬍!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在現今處處朝金權和利益看齊的現實生活裡,有哪個正常女性會在不知他真實身份的情況下,瞄窮酸落魄相的他一眼,就傾心不已的對他一見鍾情,甚至到非卿莫嫁的地步呢?當然,用肚臍眼想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想著想著,紀元終於也抵達了三樓,無可奈何地將雙手拱在唇際,仰頭扯喉向幽暗的四樓發出求救信號。
「好少爺!救救我這老命啊!」
沒動靜。
「爛少爺!快出來拯救我啊!」
還是不吭一聲。
紀元瞄了一眼靜得出奇的天花板,豎高耳朵,聽到微細的翻頁聲後,鐵下心,一股力量從他的丹田往胸際竄升,一路衝破至喉頭,嗓子一開,他大吼道:「失火羅!你這隻臭老鼠,還不趕快給我從洞裡死出來。」
不到三秒,原本幽暗的閣樓洞口出現了一道黃澄的燈光,木製階梯頓時通亮起來,一名黑髮東豎西翹的蓬頭男子鐵著一張黑臉,探出頭來咬牙迸道:「指桑罵槐的糟老頭!大清早捉什麼老鼠,你給我一邊涼快去!」
「少爺!」紀元好不容易盼到了對方的響應,隻得趕忙抓住時機道:「冬天剛過,飢餓的老鼠又出來覓食了,若我們再不捕鼠,等夏天一到,不肖鼠輩生了一窩子後就難應付了。」
「什麼冬天、春天的?上個月你趁我上台北交論文之際,不就活捉了好幾隻手無寸鐵的老鼠了嗎?怎麼現在又想開殺戒了,難不成又有不識相的老鼠夫婦挑你的肚子辦事了?為什麼我就沒碰上這種狗運過?」
紀元垮下老臉,想起少爺所提的那檔事,不過這還不是得怪他!
在這荒郊野地,除了果樹山根外別無糧食,不少老鼠會順著水管爬進這幢又古又舊的別莊,偏偏他少爺又不準他殺生,甚至連蚊子、蟑螂、蜘蛛都不準地碰。
起初,紀元覺得用大吃小食物鏈的方式借蟲殺蟲也不錯,因為蜘蛛可以吃蚊子。過了兩個月,蚊子是沒了,倒是一個個八爪蜘蛛肥大得可以拿去供人拍恐怖片了。
無可奈何下,他隻好又去跟別人要了好多隻壁虎來養,結果這三年養下來,牆上都是壁虎兄後嗣的吸盤腳印,又髒又黃的,看得紀元心裡直起疙瘩。但是碰上颱風夜停電時,卻成了他少爺最熱中的消遣。那小子會一手打亮手電筒,另一手則無聊地握著粉筆在牆上試著連出那些點。不是他紀元愛嘮叨,實在是一個原本有大好前程的漢子,如今墮落、不務正業,淨玩這種沒出息的把戲,教人看了不得不心寒啊!
喔!提到捉鼠這檔事,貓自然是「最佳致命武器」,很不幸,他的怪少爺天生對貓過敏,隻要他踏入一戶「養貓人家」,即使沒見著貓影,他那個靈得詭異的鼻子也絕對嗅得出來,於是哈啾噴天是少不了,當然更別奢望養隻貓了。
記得去年夏天的一個驚魂夜。
睡在榻榻米上的紀元被熱得醒來後,發現赤摞的肚子上有東西在動,還會飛,疲倦的他撐開惺忪的雙眼往自己的肚子上一瞄,便哇哇的大叫出聲,連忙把肚子上的褐色桐油般的玩意兒甩開,左右手迅速地搶下一旁的拖鞋,一徑地往標的物捶下去,口裡不斷冒出「殺、殺、殺」,其賣力的動作與狠勁,像是非置敵人於死地不可。
大概是他這個老僕的叫聲太淒厲恐怖了,竟驚醒睡在三樓的屠昶毅,他忙不迭地下樓衝進老僕的房裡,當場目睹高舉著拖鞋的紀元把兩隻正要享樂交配的蟑螂搗得體無完膚,幾乎成汁。
從那時候起,紀元就患了蟑螂恐懼症,隻要一有蟑螂的蹤影,即使是無害的幼蟑,都會讓他全身毛髮豎直、發汗、打冷顫。為了不讓他的病情繼續惡化,屠昶毅才應允他可以用全效的殺蟑丸。
唉!也隻有他那個脾氣怪得可以的少爺能夠忍受這種原始的居家環境,其它愛乾淨怕髒的屠家人連大門都不肯進哩。
「你發什麼愣?紀元,上來說話啊!」屠昶毅的聲調裡蘊藏著鼓動與振奮。
「昶毅少爺,你好心一點,先下來,咱們再說話吧,你叫我爬這段直跟蜀道一樣難的梯子,可會奪去我的老命啊!」
屠昶毅聞言咯咯大笑,待餘音漸杳後,才半挖苦地說:「人生七十才開始,你不過才五十七就哀哀叫,真是沒用。」
「少爺,話是沒錯,但亦有雲:人生七十古來稀啊,我老了,怎比得過你?你手長腳長的,就跟長了吸盤的壁虎一樣,即使跌摔了下來,要復元再生可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