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從市裏出發的,原打算下午兩三點就能到老房子,取了東西再回來,橫豎也就是一天了事兒,可誰想遇上陰雨天。你們知道的,我家那裏是全國出名的山城,盤山的路本就十分不好走,我一個新手上路當然不敢把車開快,一路上磨磨蹭蹭地到了老房子是傍晚六點多。 陰天黑的早,我下車進屋的時候從窗戶裏已經透不進來多少光線。外麵的雨還在稀稀拉拉的下,秋天的風吹得人身上像把綿刀子割在肉裏,我隻穿了一件棒球衫,開窗通了一會兒風就凍得受不了,黴味兒才散就趕緊又關上窗戶。 我在這老屋子跟外婆外公長到七歲,後來因為外公要住院看病,我們就索性搬到城裏去。往後外公的病反反複複總也好不了,我也到了上學的年紀,老房子就一直空下來,除了清明節,很少再有人回來看看。 房子裏到處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我從車裏找來兩塊兒抹布把桌子和床草草擦了擦,給自己騰出個地方坐下。家具還是以前的樣子,窗戶都囫圇個地算得上完整,這麼看大抵那個被封的地窖也該沒有被人打開過。 太長時間沒人管這裏,房子裏既沒有水也沒有電,我在冷冰冰的屋裏待了十幾分鍾就回到租來的汽車上。現在天完全黑了,路都看不清,要再冒雨開車回去,我心裏是一萬個不樂意。既然這樣,我決定在車裏睡一覺,等明天一早找到那個地窖拿回石鏡再回去。 車裏的空調打開,我把剩下的半個麵包吃掉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半夜裏一聲驚雷如炸在耳邊,巨大的聲響嚇得我一軲轆坐了起來,眼看著紫色的閃電從雲層上劈下,老房子外碗口粗的樹從中間裂開冒著火星的樹幹朝著我的車倒了下來。 我抱頭縮肩慌忙趴下,等劇烈的震蕩稍稍平靜,便一腳踹開車門從車裏爬了出去。車頂被壓得下陷變形,大風從四麵刮來吹得周圍樹木左搖右晃時刻都要匍匐在地上,甚至連黃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都微疼發麻。 眼下隻有老屋子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沒多想就趕忙跑了進去。屋子裏黑洞洞的,沒有一點光線,我打開手機照著找到下午自己收拾出來的桌椅,脫下濕淋淋的外衣放在上麵,麵對著窗戶坐下來。 雖說常年不住人的地方多少都會有些陰森,但是在這裏我還真不太害怕,一麵因為這裏我曾經住過多年,另一麵是我總覺得這房子裏有什麼東西在冥冥之中保佑著我們一家人。說不好就是那個被外婆家常年供奉的石鏡,想到這裏我又有了興趣,覺得在這裏坐著還不如抹黑在老屋子來回走走,正好免得讓濕冷的自己徹底凍僵。 外麵的風雨聲越來越大,轟隆隆的像鼓點有節奏的敲擊著地麵。我走到外公外婆的房間外,透過閉合的房門隱約間聽到裏麵傳來某種弦樂器的聲音。外婆講的故事一下子浮現在腦子裏,我一時間心裏反複琢麼著我媽小時候看到的會不會就是現在裏麵的那位? 石鏡裏麵的神?鬼?亦或者是妖?我立在門前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地聽著裏麵越來越流暢的樂聲,潺潺如青山流水,嗚嗚似群鳥哀鳴,反複彈了幾段,略顯低沉的男聲開始輕唱:“峨峨青山兮望崇林,漫漫滕江兮不能回。濃霧繞城三千日,君行遠征何時歸。斷斷殿牆兮舊光景,鑿鑿言辭兮亂宮門,九月連綿風雷雨,不見君歸不肯離。” 他反複吟唱著這幾句,我多聽了幾遍忽然覺得這詞格外熟悉,仔細想想猛地記起來大學時候為了應付某門選修課的期末論文,我還專門找來分析過這段。 曆史上的S省因遠離中原且四麵環山,易守不易攻的特殊地理條件使它經常在舉國動蕩,尤其是朝廷、起義軍互相征討時占地獨立自成一國。這樣的長不過幾十年,短則幾年的小王朝在書本上經常能夠見到。 寫這詞的人叫徐景坊,是眾多小王朝最後的沒落君主之一。我當時能夠想到要寫他,是因為相比於其他人,閔貢王顯得格外有意思。短短十三年間,他站在群臣麵前自導自演了一出從傀儡君主到少年明君,再發展成殘暴昏君的鬧劇,短暫如煙花的城池繁華後是一場血腥屠殺。 徐景坊的祖父徐玉原是S地的太守,當遠在千裏之外的農民起義爆發後,他趁機殺了手握兵權的刺史,集結力量以安民為由占據當地不再聽朝廷調遣。五年後徐玉暴病身亡,長子徐德接任太守三年後自立為王,其後二十年偏居西南的S躲過戰火迅速發展。到徐德病死,小朝廷儼然已經是國中之國。 徐家子嗣單薄,到五十餘歲的徐德病死,膝下隻有一個卑微侍女所生的十三歲小兒。徐景坊舞勺之年就被眾人推上皇位,從此母子分離,登基六年一直由徐德發妻皇太後李氏垂簾聽政,外戚李家非常囂張,常年不把未及弱冠的小君主放在眼中。 徐景坊雖然年幼卻是個極其有耐心的人,就算是上至文臣武將下至販夫走卒人人皆知麵上姓徐的朝廷內裏麵早就換了姓氏,可偏偏就他一點也不著急緊迫。平時裏除了跟著兩三個夫子念之乎者也,就是與一眾從鄉下選來的漂亮少男少女彈琴武刀,甚至玩得高興弄出個嶽舞司,整日待在那裏不肯上朝,完全不像個君主樣子。 可就在李家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傀儡用得好生順手時,一場名義上為李太後賀壽的宮廷宴會生生斷送了李家人一大半的性命。薄薄幾頁史書上沒寫徐景坊是怎樣發動政變的,所有能考察的記錄都隻有結果。 壽宴政變後李太後被驅逐入冷宮,李氏倒台,餘黨被殺,閔貢王自此真正握緊了王權。 風雨聲漸小,琴聲也跟著停下來,屋裏的人輕笑道:“門外友人何不進來?” 我渾身一冷僵在原地,等了幾分鍾才回過神兒,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