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的盛宴再如何精致奢華，也不會真的像是電影裏演的那樣滿城盡帶黃金甲。坐在上位的年輕君主向身邊的內侍點點下巴，年老的太監弓著身子後退一步，側身向屏風後捧著青瓷酒壺的少女用力揮了揮手。 魚貫而入的少女身穿緋色長裙，不需更多舞姿，隨風而動的朧朧薄紗便自帶了仙氣。待台下大臣人人都滿上酒水，身穿黑袍金紋的年輕君主舉著酒杯站起來，向著一步之遠處正襟危坐的年老婦人微微欠身，道：“兒子年幼繼位，懵懂之年無力掌管國事，數年來全依仗母親及李氏諸位能臣良將盡心輔佐，每思及此倍加感懷。近日母後大壽，兒子精心準備舞曲為母後助興，望一番心意能博得母後舒心，望諸位卿家日後能各盡其職，願大蜀如青山崇林延綿昌盛。” 大臣嘩啦啦地站起來，舉杯想李太後行禮：“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就很奇怪了！講道理在給太後行禮前不該高呼一句“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嗎？太後前頭管家，皇帝成了諸臣眼中的擺設，所謂徐家的大蜀恐怕連個空殼都快剩不下了，我站在宴會的門前看著大廳裏滿麵笑容的國之棟梁們，左右都覺得頗是諷刺。 “他們該殺！” 這老鬼喜歡貼著人耳根說話，尤其是配上剛才那句惡狠狠陰森森的口氣，聽得人身上一毛。我揉了揉耳朵，想到自己要站在最近的地方見證一場政變，心裏忽然很是緊張，就像上小學時被老師一個個點名背課文，即恨不得下一秒就開始，看看徐景坊那老鬼的手段，又恐害怕一刀砍過來屍橫滿地的血淋淋。 表演舞蹈是那些長大的孩子們，十六七歲的男女一身戎裝，男子手持寶劍，女子使一把長約四尺的薄刃樸刀，隨著弦樂器時而低沉，時而鏗鏘的音樂演著一出攻防戰。 “你害怕血嗎？流血千裏和流血五步相比，你覺得哪個更難？”，徐景坊與之前的凶惡口氣不同，這次開口有了些許笑意。 政變是要流血的，權力之下無親眷，父子、兄弟尚能夠刀刃相向，更不要提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母後”。徐景坊要的就是他們流血五步，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當然是懂，因此絕不會傻乎乎地反問“那是你的母親、舅舅啊，你怎麼可以殺她”類似的腦殘問題。 “流血五步何其難啊”，徐景坊在我耳邊感歎，輕笑：“我用了五年培養出一批能夠無所畏懼隻聽命於我一人的死仕二十七人，用了四年重新收編訓練齊家親軍三萬人，用了三年遴選百個可用的底層學士，用了兩年讓他們其中翹楚能夠手指觸碰到高位，用了一年才準備妥善這次壽宴。” 讀這段曆史時就知道徐景坊是個極其有耐心的人，可真當他把這話自己說出來，我還是背後一涼。這個人的心思太細膩，想得多，也做得到。可轉念又有些迷糊，能把一船老狐狸送下地府的君主是怎麼把自己搞死的？殺齊嬰等戍邊大將，殺可安定一方的能臣賢士，我開始懷疑自毀長城的閔貢王徐景坊手裏拿著一把刀子是不是隻會殺人。 “咣當！”一聲，琴師將類似琵琶的樂器砸在了地上。沉醉於酒水與舞蹈的大臣一愣，搖晃著身體還未站起來一把寶劍或者長刀就穿透了胸口。一邊倒酒的女子見狀不躲不閃，冷臉從懷中抽出銀閃閃的短刀在那人脖子上又補上幾下。 原應該守在宮殿外的侍衛早已換成了齊家親兵，目睹著一場單方麵的屠殺毫無動作，隻是有誰敢跨出那朱紅的大門檻一步，就會被剁下手腳。 李太後的胞弟是當朝的大將軍，雖說人是胖了點，但到底那些功夫底子還在。他一把就扭斷了身邊侍女的脖子，從她懷中抽出斷刀，與衝上來的少年鬥了幾回便奪了對方寶劍，手腕一抖健步上前把一身是血的少年從肩上到腰間分成了兩半。 和左手邊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相比，右手邊的個個都是一身厚肉的武將就顯得太難對付，前一刻還是明豔漂亮的男女，一瞬間就倒在了血泊中抽搐，黑色戎裝被染得變了顏色。 雖說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站在近處，眼看著一場屠殺進行就完全不再是想的，認為的那麼回事兒。我的兩腿軟得幾乎站不住，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流，嘴唇哆嗦著對閔貢王說：“我不想看了……徐景坊，我不想看了……” 這是在徐景坊的記憶裏，有些畫麵絕不是我想不看就能不看的。我看見魏朝從人群中衝了出來，他手中寶劍換成了一把樸刀，向著李將軍就撲了過去。此時的李爽已經被不要命的小獸們咬得滿是傷口，一張黑紅方臉橫向一擋躲開魏朝一擊，反手在對方後背劃開一道傷口。魏朝像是完全不知道疼痛，趁著李爽一擊得手的停頓瞬間側身補刀，在他的大肚子上開了個窟窿。 “朝朝殺了李爽，他從來不會讓我失望”，大概是這場屠殺太稱心意，他根本沒有理我，微微顫抖的聲音把興奮與欣喜赤裸裸地流露出來：“殺了他們！把他們都殺了！” 徐景坊的殘暴讓人惡心，我看著滿眼的屍體殘肢，擦擦眼淚，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不再那麼狼狽，硬聲問他：“他們死了！可你的那些孩子們也死了一半！你就不覺得難受嗎？” “難受？你是想說悲傷吧”，徐景坊笑了，輕鬆的態度全然不像是再與我談論一場屠殺：“他們本來就是死仕，在適當的時候把性命交給我，這就是他們被選出來的原因。我為什麼要為一個早就知道結局的事情悲傷？” “那魏朝呢？”我追問他：“魏朝也是死仕，你為他決定的命運也是這樣的？” “朝朝”，徐景坊重了一遍魏朝的名字，放輕了語氣，說：“朝朝是個意外，我從來沒想過要他性命。我身邊的人那麼多，卻隻有朝朝是一心一意待我……他不會背叛我，不會傷害我，他會回來，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