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2(1 / 2)

丟屍體在醫院絕對是件大事兒,三五年可能都不會出現一次,可就在龔翔屍體消失的那段時間,前後短短兩周我們已經丟了三具屍體。我聽了小護士的話也嚇了一跳,顧不得時間是不是合適,趕幫給主任打了電話。我們主任是個中年謝頂的大叔,聽到又丟了屍體先是一陣沉默,然後告訴我不要驚慌,冷靜等天亮,然後他們開會討論一下怎麼跟患者家屬解釋,再處理後續狀況。  我掛了電話,安慰小護士讓她不要害怕,保持冷靜,別把這種情緒感染到其他病人和家屬。小護士顯然是被嚇壞了,她抹著眼淚坐在我對麵不肯出去,哭著嘟噥:“我挺喜歡龔翔的,以前他演戲就覺得特別帥。這次看見他受傷那麼重,我可心疼了,所以經常會去整形外科偷偷看看他。就在前幾天,我發現他的耳朵變得又紅又小……我以為那可能是感染紅腫呢,就專門跑去和那邊的護士長李姐說了,請她們多多注意一下龔翔的情況。結果……結果她們聽完都不說話,後來還是一個跟我關係不錯的小姐妹說龔翔可能也是‘紅耳朵’。‘紅耳朵’具體是什麼我剛來不久也不清楚,但‘紅耳朵’預示著死亡的事情我還是知道的。所以聽她這麼說,那我當然不肯相信,為此還吵了一架,可沒想到……後來他們說,‘紅耳朵’是和魔鬼做交易後留下的特殊標記,死後屍體會消失的。我又不相信,可今天……他……龔翔……真的不見了。陳醫生,你說她們口中的‘紅耳朵’到底說的是什麼呀!”  小護士說著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看她那副半是驚恐半是傷心的可憐樣子,我一時心軟就跟她講了關於“紅耳朵”的故事。  我們醫院裏一直有傳言說一旦患者的耳朵忽然變紅變小,那麼便預示著他大限將至。但和普通的預示死亡不同,“紅耳朵”的患者死亡不久,屍體會從太平間憑空消失。因為死的蹊蹺,屍體又會丟失,所以就有了和魔鬼做交易的傳言。  我所知道的“紅耳朵”,最早流的版本是關於五十多年前一個“郝醫生”的。  那位“郝醫生”原名叫做郝媛,是寧城醫學院1960年畢業的學姐,畢業後作為應屆優秀畢業生留在了咱們醫院做泌尿科醫生,直到五年後心髒病突發死亡。據說郝師姐當年畢業的時候,曾主動向學校提出過申請,若她早逝,願將遺體無償捐獻給學校。  郝媛醫生讀大學的時候,不僅是學習好,對於學校活動也充滿參與熱情,放到現在那是學生會主力,退回到她上大學的1960年,就是思想進步先鋒,向中央靠攏的積極分子。大概也正是因為此,郝媛畢業那年,理所當然地留在了附屬醫院的泌尿科,同年年底,她和也是積極分子的同學鄭軍結婚了。  鄭軍是寧城中心醫院的心外科醫生,身高一米八幾,五官立體,不像是南方人的清秀,倒是有點歐洲人的味道,尤其是和身材相貌樣樣普通的郝媛站在一起,拍出來的結婚照活像是舊社會家的少爺帶著貼身丫鬟。據說他倆當時結婚的時候,風言風語就不少,很多人都說鄭軍其實根本沒看上郝媛這個人,和她結婚不過是想借著對方往上爬。  可這些話沒傳多久就鮮少有人再提了,因為鄭軍與郝媛夫婦兩人的關係好得不行,整個附屬醫院的人都知道鄭軍每天中午騎車三十分鍾從中心醫院過來,就為了陪郝媛吃口午飯。如果這都不算真心好,在那個保守的年代還能怎麼樣?  可惜的是,跟蜜糖一樣的關係沒維持多久。剛工作三年後的郝媛身體就開始出現毛病,先是頭暈疲憊,接著心慌氣短,經常上不來氣。鄭軍也是常常跟同事們說起自己妻子心髒不好,經常要買藥回家,出門都是他騎車去接送。  郝媛拖著患病的身體又工作了一年多,65年初冬,鄭軍下夜班回來發現郝媛因為心梗死在家中。葬禮是在寧城辦的,當時院裏去了不少領導,等辦完喪事,郝媛最敬重的薑老師提起了她生前向學校提出的捐獻遺體申請。從大學開始郝媛和鄭軍一直都是有名的積極分子,況且捐獻遺體又是郝媛生前自己提出的,鄭軍與家屬在討論後同意學校無償帶走遺體。  從殯儀館接走郝媛的時候將近六點,等送到學校解剖室安置妥當已經逼近教工宿舍的熄燈時間。一同運送遺體的人很快離開,可是薑老師卻決定留下來,一麵是做些收尾工作,一麵也算在這冷冰冰的地方多陪會兒早逝的年輕醫生。畢竟她曾是他最看好的學生之一,因此麵對著郝媛,薑老師總有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  “多好的孩子,沒天理啊”,薑老師嘴裏念叨著,把福爾巴林倒進玻璃皿,準備用衛生棉球為遺體做表麵清理。可就當他準備進行頭麵部處理時,薑老師看到郝媛的眼角慢慢留下了血淚。  雖然爛熟於心的理論知識告訴他短時間內屍體不可能腐敗到這個程度,但在那個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薑老師拿著衛生棉球的手抖了抖,愣是沒敢發出聲音。他故作平靜地擦掉血淚,準備繼續工作,可是郝媛的眼角又一次迅速濕潤,如活人痛哭一般血淚不斷留下來,原本青白的臉被染得滿是一道一道的紅色痕跡。  薑老師再是如何堅定的無神論者,此時也無法科學解釋郝媛遺體上發生的變故。在那空蕩的解剖室裏,郝媛的“哭”先是讓薑老師渾身一冷,接著發自內心的悲傷讓他逐漸淡去了恐懼。薑老師握住郝媛僵直的手,一邊擦著血淚,一邊輕聲說:“孩子,別哭了,現在哭也沒用了。人這就是命,命到了誰也留不住。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掛念著家裏年邁的父母,也掛念著鄭軍……”  薑老師的話沒說完,感覺自己的手被猛地握緊,驚得他馬上從郝媛手中抽出來,後退一步,倒吸口氣看著兩道鮮紅色的血液從閉合的雙眼下流了出來。薑老師心裏“咯噔”一跳,覺得有些事兒似乎並不像他們所有人認為的那樣。  “善惡終有報”,薑老師幫郝媛將臉上的淚痕和鮮血都擦掉,如長著對小輩般親切地摸了摸她的頭:“孩子,你安心去吧!後麵的事兒,該是活人來給你討個公道。”  六幾年學校的設施還相當落後,為了防止由於燈光昏暗造成的誤差,薑老師先將遺體放出福爾馬林池子中,隔天一早就來到了解剖室。解剖過程是他親自操持的,在處理過程中薑老師發現了一個極容易忽視的問題。一般講郝媛是心梗死的,心肌有些淤血是正常的,但是心包怎麼也不該出現那麼明顯的一塊青紫。對此,薑老師把郝媛的心髒進行了詳細解剖,最終發現在心尖外側上有一個極細的紫青色圓孔。  一個小孔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郝媛極有可能不是死於心梗,而是被人謀殺的。  會哭的屍體不能跟別人講,但是心髒上的小孔卻是百分百的證據。薑老師報案後,警方很快根據他提供的線索將嫌疑人鎖定在了鄭軍身上,而更令人咋舌的是,當警察衝進郝媛曾經的家,臥室裏鄭軍正和一個赤身裸體的小護士躺在被窩裏“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薑老師作為重要證人在案件的整個審理中都有參與,他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鄭軍在一張人皮下是怎樣的一副嘴臉。每天三十分鍾騎車送去的午飯裏慘有微量的誘發心髒病藥物,三年間不斷地藥物累積讓郝媛的身體整個垮下去,然後他開始在醫院不斷與同事說郝媛身體不好,有嚴重心髒病,從而在謀殺前做足了輿論基礎。  等到他認為合適的時機,鄭軍先誘騙郝媛服下過多的治療心髒病藥物進入昏迷狀態,然後用中醫常用的銀針穿胸腔紮入心髒,接著將早已準備好的外漏電線與銀針聯通,通過短暫的電擊刺激,造成類似心梗的心髒驟停。由於心髒停止跳動後,身體其他機能並未隨之瞬間停止工作,因此當鄭軍拔出銀針後,肌肉組織會恢複到最初的狀態,避免身體上出現針孔裝淤血。  小護士聽完故事倒是不哭了,她擦了擦眼淚,問我:“可是郝醫生的故事裏和‘紅耳朵’並沒有什麼關係呀!”  “有關係”,我搖頭說:“後來案子在審判過程中鄭軍突發心髒病送進了咱們醫院,入院幾個小時他病情就穩定了,當時不少人說他就是裝病的,要說唯一異樣的,也隻有他的耳朵變紅變小了。那之後不久,鄭軍再次出現心梗症狀,隻是這次他沒被救過來,在家屬確認死者後,鄭軍被送進了太平間,隔天他的屍體失蹤了。”  看著小護士不在哭泣,我鬆了口氣,說:“從那以後很多年都沒有再出現過類似的事件,所以長時間裏‘紅耳朵’就隻是一個醫院怪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