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子聽完這話臉色大變,紙扇一拍冷笑著站起來就往外麵走,揚高了聲音充滿挑釁的味道:“怎麼?聽個故事還要命了?嘿,我告訴你,我還偏就不信。各位告辭,今個兒我就不奉陪了,以後也不打算再跟你們瞎摻和。” 老孟的女朋友笑得妖媚,軟踏踏地靠在老孟身上,手指繞著頭發:“是嗎?可要我說你走不了呢?” “喲,這話說的”,董夫子怒極反笑,抱著胳膊站在門前,上下打量了一遍女人,紙扇子敲著門框說:“你倒是說說,我有手有腳的怎麼就出不了這房子?怎麼找了個男人就把你了不起了?我告訴你,就你這樣的女人真動手了,我一個……” 董夫子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老孟的女友狠狠掐住喉嚨拎了起來,那個女人維持著靠在老孟身上的姿勢,臉上的笑容絲毫沒變,輕鬆地像是她手裏的不是一個高壯男人而是一隻剛剛睜眼的小奶貓。 到這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女人的個子很高,如果不是她總歪扭地靠著老孟,站直了應該是與我差不多。一個將近一米八的女人,我之前的印象中怎麼會是個身材嬌小的南方女孩兒? 董夫子隻有腳尖能微微著地撐著身體,一張本就偏黑的臉現在幾乎成了類似醬豬肉的紫紅色。陳醫生被嚇得已經說不出來話,我按了按她的肩膀,對著老孟的女友怒吼:“你他媽到底是什麼人?” “薑河”,老孟的聲音像如同被砂紙過度打磨後的粗糲而虛弱,他半摟著那個女人,帶了幾份不快的口氣地對我說:“你不是知道的嗎?小翠是我女朋友啊。” 幸好我是個懶人很少清手機緩存,七八天前的微信還留著,我滑動手機,翻出了幾天前老孟發過來的女友照片,打開給周圍人看。照片的有點糊,但依舊能夠看得出來那個女孩兒長相很是清秀,拘束地抿著嘴,五官和眼前的女人有八九分相似,但仔細分辨又覺得無一處相同,那股青澀的少女感被濃重的風塵味覆蓋了,徒留下令人厭惡作嘔的黏膩的脂粉氣,活像是披了層人皮的另一個人。 董夫子兩腿無力地原地踢打著,隨時都有可能釋放自己最後的洪荒之力尿一褲子。那女人本意不是殺人,她看著手裏隻剩下一口氣的男人,鬆開了手。我跑過去把董夫子扶住,仰頭看著老孟的女友拉著他慢悠悠地往屋裏走。 小白來得晚,走到門前就看著這劍拔弩張的情況,愣怔一瞬然後跑過來幫著我把董夫子拉起來。那男人實在是沒種得厲害,前一刻還“女人”“女人”的罵罵咧咧,被教訓一頓後就徹底慫到了骨頭裏。他癱坐在地上怎麼都起不來,顫抖著抓著我的胳膊不肯放,兩隻充血的眼睛鼓著,有些老狗瀕死的慘樣。 “行了行了,像個爺們兒點”,我向來是沒什麼耐性,被這麼一折騰情緒更加煩躁。雲舒過來搭手,我們三個人連拉帶扯地把董夫子弄到了他的位置上坐下。等了不久剩下的兩個人也到了老屋,年歲大點的老神棍看了看我們一圈人神色各異,皺了皺眉猶豫半天,到底是什麼也沒問,另一個是跑長途的貨車司機,前陣子出了點兒意外,最近一直沒有接生意。他倆總是結伴來這裏,聽說是有些交情的。 等人都到齊,大家默契地誰都沒提之前的衝突。沒等老孟開口,雲舒說:“今晚輪到我講故事了。” 我是個程序員,卻不是大家刻板印象裏的那種宅男或者理工男典型。編代碼就是為了混口飯吃,我對這份工作本身其實沒什麼興趣,更確切的講作為程序員我對計算機都沒什麼興趣可言,最大的愛好是做點傳統手工藝,所以我報了一個周末的打鐵興趣班。 你們沒聽錯就是打鐵,跟著工廠裏請來的師傅做個戒指之類的小物件兒。說實話那裏收費挺高的,至少對我一個普通程序員來說一萬塊的學費實在是不低,好在那個興趣班也算是厚道,三個學生就會安排一個師傅來負責。我的師傅姓劉,今晚要說的故事就是關於他的。 劉師傅今年五十二歲,個子不高卻非常壯實,和健美教練、小鮮肉那種針對部位練出來的不同,他特別有勁兒,身上肌肉硬邦邦的,就像是手裏錘打出來的鐵料。他祖上不是本地人,但從爺爺那輩子開始就在寧城做鐵匠,有些祖傳的手藝是現在工具做不出來的。因此和他混熟了以後,劉師傅經常會帶著我去他家的一個賣擺件的小店麵。 劉師傅打小信佛,所以店麵裏的擺件九成以上都是各種姿勢大小的菩薩佛像。第一次到那裏的時候,我也問過他當初信服是不是受了家裏長輩的影響,結果劉師傅告訴我說他小時候在家門口玩,有個落破和尚路過他家門前,對著他端詳了半天,然後兀自進了院子,對他的母親說這個孩子九世為善,是個有大福報的人,這一世隻要不為惡,死後便可入極樂。那時候人都很窮,他媽聽這話十分歡喜,進屋就拿了幾個窩頭給了和尚。 和尚也不客氣,接過東西便出大門,走到劉師傅麵前,點點他的腦袋說:“造化造化啊,有心為善,無心為惡,清清濁濁需慧眼方辨,成佛成魔就看你自己了。” 事後劉師傅的母親被丈夫打了一頓,說她是被剃個光頭騙吃騙喝的壞慫迷了心竅,但那些話卻牢牢地被年幼的孩子記在心上。往上數幾代也沒個信仰的老劉家,就突然多了個信佛的孫子。 劉師傅講到這裏總是會帶上幾分洋洋自得,他看著擠滿了小鋪子裏的菩薩佛像,就像是看著自己的未來,眉眼中都是一種道不清的曖昧,像是在下一分鍾死去就會有人也給他塑個金身。 雖說劉師傅在拜佛這件事兒上有點兒偏執,但人總的講還是很好打交道的,性格溫和,又無兒無女,平時跟我呆久了就會格外親近一些,像師徒,也像朋友,甚至有時候他對我向是在對兒子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