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這人說話其實沒把門,腦子一熱什麼都敢嚷嚷,所以當時我們聽完了嗬嗬一笑誰也沒真的放在心上。 我記得那天晚上八點多的時候下了大雨,選修課九點一結束我拎著包就往宿舍跑,等回去的時候從頭到腳都被淋了個透。屋裏隻有沉迷遊戲的室友小胖一個人,我隨口問了句小君和阿力去哪了,他盯著屏幕的兩眼珠都快凸出來,嘴裏罵罵咧咧地打壓根沒有聽見我說話。一起住了兩年多,他這樣子我早就習慣了,再說誰也不是女朋友查崗,小胖沒說,我也就沒繼續問下去,換了身衣服就鑽進被窩裏看小說。 我是看小說睡著的,等一睜眼發現已經早上七點五十。八點半上課,這時候起床已經有些遲了,我從床上爬下來,發現下麵小胖還紅著眼睛打遊戲,便過去拍了拍小君和阿力的床鋪叫這倆貨起床。我們寢室是上床下桌的那種,我在下麵拍了幾下不見動靜,就和平時一樣準備直接叫他們,可等拉開了蚊帳才發下冷被子堆在一角,床上根本沒人。 小君和阿力整晚上沒有回來?前一天午飯時他們說的那些話忽然就從腦子裏蹦了出來,我出來強烈的不安,大聲問小胖:“他倆沒回來啊?” “啥?”小胖摘了耳機,看我表情一臉茫然:“你下選修課了?” 感情問他等於白問,我擼擼頭發,潦草地洗了把臉就背上書包出門,走到門口時回頭對小胖說:“兄弟,別玩了,天都亮了。” 我現在做編輯,但大學時候讀的是製藥工程。講實話我對那些工藝流程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多數時候就是和另外兩個學渣室友坐在教室最後睡覺看小說。那天早上是什麼課我已經忘了,隻記得外麵和晚上時候一樣下著暴雨,穿堂風從後門刮進來冷不丁地凍得人一個哆嗦。 寧城的九十月份多雨,卻又和春天那種動輒幾天不絕的細絲綿雨不同,秋天的雨帶著電閃雷鳴,大雨點子劈裏啪啦地打下來,陣仗很大卻往往持續不了多長時間。大概也正是因為反常,才會令人越加不安,等到一堂課結束手機安安靜靜的沒收到任何一條消息,也沒見到小君和阿力。 我坐不住了,趁教授轉身的時候背著包貓腰從後門溜走。大雨把整個學校泡得濕漉漉,從教學區出來就能遠遠地看見新建成的圖書館靜立在漫水的野湖邊上,深灰色的牆壁被雨水模糊了輪廓,溶在一片淺灰色的天地中像個巨大的水鬼。 我有點害怕那裏,就像隔在教學樓和圖書館之間的是一道不能跨過去的鴻溝,生機和死氣把學校活生生切成了兩個部分。也許那個馬尾辮李萍說得對,野湖真的就是個不吉利的地方,它把周圍的一切都拖進了漩渦裏,吞噬著靠近者的生命。 正當我愣神的時候,穿著製服的三五個保安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他們與我擦肩而過,然後直奔著野湖方向去。 出事兒了,肯定是出事兒了。我心跳速度加快,打著被風吹的七扭八歪的雨傘也跟了上去,剛剛走到湖邊就能看見兩個人影縮成一團,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樣子和籠子裏受驚的倉鼠沒什麼區別。我向著他們走近了一些,如果不是小君那件花裏胡哨的綠色T恤,幾乎也認不出他。 “死人了”,小君蹲在地上拉住我的褲腳,縮著脖子,指了指背後的野湖,壓低著聲音說:“我看見,那個湖裏有很多很多人……他們都死了……爛得隻剩下骨頭和碎肉,卻拉著過往的人下去做替身……我親眼看見的……都是我親眼看見的……” 阿力隻張著嘴說不出話,驚恐完全沒有因為來人了有所緩解,他渾身都在顫抖,瞪大了眼睛盯著地上的泥土。保安們圍在湖邊,被人施加了定身術一般站了許久不見動靜,直到一個年級大些的禿頭頂著啤酒肚跑過來,湊近了隻看一眼就快速離開,臨走時大聲嚷嚷著:“看屁看!報警!快報警!” 警察來得很快,中午吃飯的時候屍體就已經從湖中心撈了出來送去殯儀館。死的人就是那個馬尾辮李萍,我在她被抬走的時候看見蒼白的手臂從擔架上掉下來,白布單被揭開了一角露出她慘白的半張臉,黑色的頭發像海藻散亂在擔架上,眼睛半睜開一條縫隙,在那瞬間我生出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小君和阿力作為重要證人去了警局,我的心髒像是被狠狠掐了一把,完全沒有胃口吃飯,匆匆回去換了身衣服就躺在床上。小胖依舊在下麵玩遊戲,我聽著鍵盤劈裏啪啦的聲音渾渾噩噩中居然又睡著了。 他倆大概是晚上八九點鍾被送回來的,回來後,誰也沒有再提起那件事兒。沒過兩天警察就宣布結案了,和之前的意外結果相同,他們說李萍也是失足落水。一開始人人網上大家還討論過一陣子,但很快關於萬石湖的種種猜測就被其他的新聞替代。 當然了,如果不是一周後遊泳課上小君出了意外差點被淹死,我回憶起這些也頂多就算個校園異聞。 小君出事那天我就在他身邊,原本大家在水裏瞎撲騰地練習,忽然他就沒進了水裏,事情發生的十分突然,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在水下已經一分多鍾。好在是老師搶救及時留下了條命,可等從醫院回來小君就變得神神經經。他總說自己背後冷,脖子癢,吃飯時一低頭就能看見盤子裏有頭發。 那時候已經到了十月份,寧城的深秋說冷就冷起來,我當時沒把他的話聽進心裏,隻當這家夥被嚇破了膽。真正意識到事情變嚴重,是我某天半夜聽見了阿力一聲尖叫。 我晚上睡覺很實,被他一嗓子嚎醒,張開眼的時候腦袋裏嗡嗡直響。屋子裏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光亮,小胖難得的沒有通宵玩遊戲,我伸手去要去開床頭燈,卻聽見床腳傳來低低的聲音。 我聽見小胖說:“別動,他要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