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到這裏,楚吉停了下來,老神在在地眯縫起眼睛。他鬆垮的眼皮垂搭著,有些渾濁的眼珠子提溜亂轉地觀察我們,嘴角隻翹了半邊,似笑非笑地小口呷著茶水不肯繼續說下去。 楚吉拿腔拿調地幹耗著時間,可講了一半的故事就像剛吃下去的飯被卡在喉嚨上,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我被堵的實在難受,便問:“後來呢?那個男人告訴你他是誰了嗎?” “說了,當然是說了”,楚吉慢悠悠地點點頭,眼中滿是得意之色,刻意壓低聲音道:“菩薩現聖自然不能告知凡夫俗子名諱,你們隻道是我太虛居士渡過了凡劫,他日要得道登上三重天。” 雲舒聞言冷哼一聲:“你倒是說說看,是什麼凡劫能助你登上三重天。” 楚吉睜開眼睛瞥了眼雲舒,故意昂起頭摸了摸上羊尾巴一樣的小辮子,口氣頗是傲慢,甚至有了幾分責怪的意味:“所謂天機不可泄露,老夫不屑於與你們說長道短。” 雲舒一改之前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作派,眉梢挑起,搖頭譏諷:“如若你所謂的渡劫就是風水移變聚陰損福,但凡接近者慘死的慘死,破財的破財,那你見的這位菩薩道行深淺且不論,單說這三觀就很是一般吧,如此這般都能成菩薩被萬人朝拜,那麼可見三重天上也不是什麼稀罕地方。” 楚吉得道升仙指望著依靠的大山被一凡人形容得狼狽不堪,雲舒著實把他刺激得不輕,老頭“你你你”了半天連整句話都擼不利落,兩嘴皮子哆嗦著憋出一句國罵,說完扯開椅子就要離開。 眼看著他人都走到了老屋的門前,雲舒這才站起身對他說:“並非我不敬,隻是你遇到的這位菩薩,可能恰巧我也認識。” “你怎麼會認識?”楚吉猛地轉過身,眯縫了半晚上的眼睛猛地睜大,盯著雲舒上下打量了一遍,咧開嘴唇似笑非笑地反問:“莫非雲先生是同道中人?” 雲舒伸出一根手指小幅度地擺了擺,然後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張照片走向楚吉,說:“你先看看,那位菩薩是不是照片上這位。” 楚吉隻匆匆瞥了一眼就變了臉色,往後倒退兩步,如看見怪物一般躲開向他走進的雲舒,聲音也不自覺地打顫:“你……你到底是誰?” “這話你也問了那位菩薩”,雲舒笑起來,收了照片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說:“不如這樣,你先把你的故事講完,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我發現老孟的女朋友小翠神色更加陰沉,她往老孟的身上靠了靠,像隻窩在皮沙發裏的貓,警惕地觀察著我們這些陌生的不友好的訪客,隨時準備著撲上來漏出早早磨過的鋒利爪牙。 楚吉被眼前的突轉弄得有些摸不到方向,站在門前猶豫了許久,幾次手搭在門上卻也沒有推開。他站在門前,不肯再回到座位上,看著我們說:“他是何方菩薩,因為有約在先,諒我不能告知,不過這並不妨礙下麵的故事。” 楚吉揉了揉太陽穴,深吸口氣說:“他承諾,若是我能在三年內幫他做成三件事兒,那等我歸西之日他便接我登上三重天,從此脫離輪回苦海,也做一做逍遙散仙。” “他說的每件事兒都看似很容易,可真到了要做的時候才發現處處是難上加難”,楚吉說著臉上露出了幾分難色,長歎口氣,大有著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 楚吉:“這第一件事就是要用他給我的灰燼與金、銀、銅三金粉末等比混合埋在'龍眼'附近吸收天地靈氣煉化,等這些粉末完全結成塊兒,再用萬石湖的湖水侵泡九九八十一日,每日還需要滴入我的三滴血作為引子製成藥水。等到陰月陰日陰時,三陰彙聚之刻將已經粘稠成糊狀的藥水按照他描繪的陣法圖畫在紫金山上的“龍眼”周圍。” 楚吉說著特意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又把目光移開,正準備接著往下說,卻聽見雲舒輕笑道:“楚道長有些話沒說完吧?” “你什麼意思?”楚吉緊皺起眉,右手捂住了胸口的“狗盤子”,口氣很是生硬:“雲先生這是又有什麼要指教老道?” 雲舒麵帶嘲諷,指指我說:“太虛居士那是得了菩薩點化的,我就一凡人當然擔不起指教兩字,隻是時間跨度久,有些細節怕是楚道長忘記告訴大家了。你說是不是,薑河?” 雲舒的真身可不是楚吉口中真假莫辨的菩薩,被貨真價實的金翅大鵬迦樓羅點了名字,我心裏一驚側頭看向他。雲舒或者說是迦樓羅也同時正看著我,微笑說:“還記得你和你的室友是什麼時候在紫金山出的車禍嗎?” 這個故事我跟他說過,又問起來卻忽然發現自己有些細節記不清了,隻能尋著上一次的說法告訴他:“就是那次驅鬼後,楚吉讓我們去紫金山做一些收尾的工作,說是為湖底的冤魂祈福,這樣往後就不會有惡鬼繼續糾纏我們。” 雲舒聽完又問:“楚吉道長是什麼時候讓你們去的?驅鬼之後,還是隔了幾個月之後?我記得你說過出事兒那天晚上下了大雨,可寧城的秋冬很少下雨,薑河,你再仔細想想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記錯了。” 我被問得一時啞然,原本記得清明的事情慢慢變得混亂起來,就像是嚴絲合縫的鏈條中間多了一道裂痕。 雲舒見我沒有回答,便自顧自地說:“我提醒提醒你吧,你們的車禍不是發生在驅鬼之後的秋冬,而是隔年的農曆四月清明節前後。” 雲舒說得我自己都懵了神兒,反應過來發現楚吉的一張臉成了青灰色。他似乎想狡辯什麼,卻又礙於雲舒沒有張口,瞪著一雙濁黃的眼鏡,神色惶恐地等著我的反應。一桌上的人把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幹澀地吞咽著唾沫,腦袋脹疼起來,那些被掩蓋的記憶開始拚了命地向外擠。我抓著桌子邊的手上鼓起青筋,連連搖頭:“我不記得了,我真的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