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踏實實坐著,喝了第四杯。一隻手支撐著頭,發現新郎新娘開始輪桌敬酒了,想坐正身子,修正下形象。
同屋六個,觀禮的隻有我。我其實形象不差,很嫻淑,很知性。
我和楊憲益先生的夫人同姓,我取了蕭乾夫人名字裏的字,我的小名和沈從文太太一樣。
我喜歡我的名字,別人叫我戴若,若若,爸爸媽媽叫我兆兆,因為我出生昭示了好年景。那一年爸爸評上了特級職稱,媽媽當上先進工作者漲了兩級工資,發了二十斤糧票。
“若若……”
我是古代文獻檢索專業出來的優秀畢業生,導師以我為榮,論文答辯我排進全校前十名。我不是女學究,不是方睿慈那些第四類人種的女博士,我雖然在大學圖書館工作,可我……
“若若!”
有人叫我,在方睿慈的婚禮上,竟然有人叫我。
拍拍臉頰醒酒,我看到兩張一樣的臉在眼前重疊又分開。直起身,我還記得端起酒杯。
“新婚……新婚……快樂……”
酒還沒喝到嘴裏,那人抓著我的杯子放回桌上,又把我按到座位上坐好,俯下`身子仔仔細細的打量我。
這次我看清楚了,是方睿慈的姐姐,方睿智。她也不是伴娘,但是她坐在親友席。我來晚了,我坐在加桌的小角落裏,這桌的紅酒味道特別不好。
“若若?”
“方姐姐……”我傻傻笑笑,端起杯子想敬她。
“若若,姐姐跟你說點正事!”
方姐姐坐下了,我挪挪椅子打了個酒嗝,慌忙捂住嘴。
“若若,也老大不小了。”
方姐姐遞過來一杯清水,我很燥熱,咕嘟咕嘟兩大口就喝光了,杯子還給她,又坐直了身子等著。
“若若,姐姐給你介紹個對象吧?”
加出來的一桌本來不顯眼,我把酒杯碰到地上摔碎的聲音很響亮,觥籌交錯,大家目光殺過來,又很快轉走。
我的小宇宙在旋轉,半天沒有消化方睿智的話。
我不是沒相親過,可是今天是我生日,我二十七歲了,放睿慈這個在讀女博士出嫁了,無論如何不該有人戳我的痛處。
我沒回話,酒店的服務員蹲在我腳邊收拾酒杯的碎渣。
我喜歡她盤起來烏黑的發髻,上麵簪朵珠花就趕上古典美人了。
“若若!”方睿智的聲音在耳邊放大,推推我的肩,指著正台當中的一桌,附耳告訴我:“就他!楊憲奕!”
倒黴催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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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清那張遙遠的臉,方睿智說的那個名字,五秒鍾以後我就忘了,沒有放在心裏。婚禮上我受了視覺和內心的雙重刺激,雖然方睿慈一再邀請我去新家坐坐,但是我婉然謝絕了。
臨走的時候,借著最後一份清醒,我把手頭幾個人攢的大紅包塞給她,其實也不算多,幾千塊而已。比起我們分享的四年苦樂,算不得什麼。
她們四個都不能來,其實很可惜,也少了我的尷尬難耐,下次,也許會是丁璀的婚禮,或者是路苗苗的,總之,不會是我。
出了酒店,門童幫我招手要了出租車,要跨步上去的時候,我才發現手包落在宴會桌上了。
心裏本來就煩,有氣,酒也有些上頭,司機白了我一眼,我扶著車門搖搖晃晃的站穩,回了禮貌的微笑,轉頭就開始憎恨今天的一身打扮。
今早我特意把鬧鍾調得很早,昨天下午我去做了臉,都隻為了今天的婚禮。我不想別人看到眼角細細的紋路,我不想別人問衣服是什麼牌子,用的什麼牌子的眼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