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娘子哭著從門外往家裏拾那些被衙役們扔出去的物件,仔細清點數量,把還能用的盡可能的保留下來,雖然昨夜家裏剛被搜刮去十幾兩銀子,大半年的收入沒了,一家老小的日子總還要過下去的。
阿蠻拾起腳邊一個摔變形的銅盆遞給吳家娘子,“吳家嫂嫂,這可是你的?”
“正是,多謝多謝!”吳家娘子道完謝才認出,眼前少年是鶴來巷破廟裏的乞丐阿蠻,忍不住驚呼道:“阿蠻?你怎麼還不逃命去?昨晚官府的人滿城搜捕賊寇,說是扮作了流民藏在城內,你可莫要惹禍上身。”
“多謝嫂子提醒,可我爺爺年紀大了走不動,我得照顧他。”
“你也是可憐啊,你看看這滿大街的商鋪住戶,昨晚給那幫畜生糟蹋的……”吳家娘子說完,繼續歎著氣收拾東西去了。
世道艱難,各人顧好自家都不容易,哪裏來的心力去關心一個要飯的乞丐?吳家娘子也算是有善心的了。
為防止冰碴穿過草鞋紮破腳底,阿蠻盡可能小心的避免踩上那些凍得尖銳如刀的冰塊,但走過整整一條街後,他的腳底還是多出好幾血道口子。看著滿目瘡痍的長興街,阿蠻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討到半塊饅頭的,便是手頭有錢,也沒人有心思做買賣。他便隻好深一腳淺一腳的踱出長興街,打算去北門的王員外,周老爺家附近轉轉。
剛到王員外所在的北門街,阿蠻立即嚇得退了回來,此刻北門浩浩蕩蕩聚集了足有上百號乞丐和交不起“清白金”的清苦百姓,個個衣衫襤褸,凍得臉色發青,而他們身後幾十個身穿鎧甲的禁軍正手持佩刀嚴密監視,不知那些人到底犯了什大錯要遭受如此折磨,但阿蠻自知勢單力薄,不是對手,也不敢輕易出頭。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幾十個禁軍驅趕著那群人蹣跚著出了城門,阿蠻藏身處離一個書攤不遠,隻聽兩個書生模樣的青年在感歎。
“這就是昨晚抓到的匪蔻?看起來不大像能殺人放火的樣子,你看他們個個骨瘦如柴,戰戰兢兢,怎麼可能是無惡不作的賊人?”其中一個青年說。
“即便不是,日日在城裏見到這些人,我就心煩,總擔心被他們蹭髒了袍子,或順走了荷包。”另一個青年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
“我看你也是太過苛責了些,咱們平日裏又不跟他們接觸,便是他們髒些又幹我們何事?不過是些窮苦百姓,這寒冬臘月,佳節將至,竟被活生生趕出了家門,當真可憐。”
“你可憐他們啊?去京兆尹府替他們擊鼓鳴冤啊!”
“我……”青年欲說還休,不再爭辯下去,說到底,這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何必徒惹一身是非呢?
阿蠻不敢久留,破廟裏的爺爺還等著他回去呢,於是轉身朝南門的城隍廟走去,那裏逢年過節香火最盛,就算是偷貢品,他也得想法子弄幾個饅頭回去,否則爺爺肯定熬不過今晚,幾個孩子又凍又餓又驚,早起便病了兩個,在不給他們弄些吃食,怕是都要沒命。
艱難的踩著滿地冰渣,過膝深的大雪凍得阿蠻早已感覺不到雙腳,他全是憑著慣性一步一步往前挪的,終於在晌午前到了城隍廟。昨夜城裏出了那檔子事,誰還有心思拜神求佛?往日裏熙熙攘攘的城隍廟如今也門可羅雀,阿蠻躬身沿著牆邊小心試探,大約確定沒人後一個閃身躲進了城隍廟正殿門後,雖然今日香火不旺,好在供奉依舊,阿蠻看著滿桌子擺的糕點果品,肚子立即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大約觀察了小半刻,阿蠻既沒看到香客也沒看到廟中道士,便猛然竄到神像下麵,伸手便抓了好幾把糕點塞進胸前的衣兜裏,時間倉促他不敢多拿,大約拿夠了五六個人一頓的口糧便轉身往大殿外跑,然而匆忙間他沒看到偏殿廊下掃雪的小道,小道見有人偷貢品,立即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不多時五六個青年道士便在主事帶領下捉住了阿蠻。
“師傅,您看這小子穿的破破爛爛,竟也敢來我們廟裏偷貢品,說不定就是昨晚官府追捕的匪蔻。”一個道士怒氣衝衝的喊道。
為首的中年道人沒有立即決斷,隻是看了眼阿蠻衣兜裏的貢品,左不過幾塊糕點而已,倒也不是什麼大過,便命人收回貢品,把阿蠻趕出了城隍廟。
阿蠻垂頭喪氣的沿著城隍廟外牆往長興街走去,心裏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跟孩子們開口,正沮喪時一個布袋從天而降緊緊裹住了他的視線,不等阿蠻明白過來到底怎麼回事,一記重拳便打在了他的小腹,頓時一陣劇痛遊走全身,阿蠻這才聽到一個男子說:“師傅就是心軟,這樣的小賊不給他點教訓,以後還敢來偷。”
“就是,就是,我一看他就不順眼,好人家的孩子誰會出來偷貢品,一定是匪蔻。”
“不管這小子是誰,今天落在咱們哥幾個手裏,不好好招呼他一頓拳腳,實在是妄修正道,都給我打……”說著,拳拳腳腳便如雨而下,打得阿蠻一時之間不知是護頭好還是護住腹部更好,隻一味的蜷縮著身子,縱然被打得遍體鱗傷,阿蠻也一句不肯喊出來,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越是喊叫便越是招來更多拳腳,為了保命他必須拚了命忍住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