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時間裏,你一直重複喃喃自語,好像在說,死的那個應該是你……”
“……對不起。”除了這一句,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醫生說,如果你醒了,最好不要說任何刺激你的話,怕你會崩潰。所以我跟你爸商量之後,決定先不跟你提這件事,想等你病情穩定了,再跟你談心。”
“對不起,”她很想走上去從後麵抱住媽媽,可是腳步卻無法移動,“在那種時候……還要你們為我的事擔心……”
“可是等我們從美國回來,卻發現你變了個人,你真的變得像世紜了,沉默、安靜、卻滿懷心事……於是我決定尊重你的意思,如果你想替妹妹活下去,我不會阻止你,既然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那麼我想剩下的那個,我一定要讓她快樂、讓她自由自在地活……”
“媽……”她流下眼淚,為了母親那顆偉大的心。
“可是你知道嗎,”媽媽轉過身,表情是那麼平和,“我現在有點後悔了。”
“?”
“我想讓你快樂,我以為如果你把自己變成世紜就能夠快樂……可是我錯了,我明明在你眼裏看到了痛苦的掙紮,所以女兒,你誠實地回答媽媽,你快樂嗎?這八年來你快樂嗎?”
世紛張開嘴,但答案卻像是哽在喉間,這是一個八年來她從沒敢問自己的問題,她怕回答了,就再也沒有了生活的勇氣。可是今天晚上,她卻想要回答,不知道是誰給了她這股力量——她想,也許就是那個,活在她身體裏的小小的世紜。
“……當我走在路上的時候,朋友們都叫我‘世紜’,我想我是快樂的,”她說,“我站在最喜歡的百貨公司前,從玻璃櫥窗上看自己,發現那個融合了櫥窗擺設的景象中的我,竟然那麼像世紜,甚至於,我覺得那就是世紜……”
“……”
“可是晚上回到家,一個人孤單地站在窗前,倒映在玻璃窗上的自己……卻又讓我覺得痛苦。就像你說的,我和她的眼神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
“所以如果你問我是不是快樂……我很難回答,我隻能說,之所以回來,是因為我發現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我隻會越來越多地奪走世紜曾經擁有的東西——但我不想那麼做,我不應該那麼做!”
媽媽走到她麵前,麵帶微笑地摟住她,輕聲說:“不論怎樣,我隻想要你知道,所有的人,包括我、包括你爸爸、包括所有的親人和朋友,在接到了那個可怕的消息之後,都明白到,活著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我們希望死去的人可以安息,也祈望活著的人能夠快樂……世紛,你明白嗎?”
四月五日的早晨,世紛穿上那件她認為很酷的風衣,一個人開車出門。她在樓下的花店買了一束粉色的百合,又在便利店買了些吃的,這才上路。
她要去一個八年來她從沒去過的地方,在那裏,有一塊石碑上刻著“袁世紛”三個字,可是躺在那下麵的,卻是另一個女孩。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因為正在修整的關係,隻有窄窄的兩條車道,她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踩著刹車和油門,心卻不由自主地飛到別的地方。
她會恨她嗎?
這麼多年來,借用她的名字活著,想要變成她,卻又無法抑製內心的自我,剝奪了所有人對她的思念,甚至於,剝奪了人們對她的愛——所以,她應該要恨她的吧?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顫唞,不知道是因為那顛簸不平的路,抑或是真的、發自內心的顫唞?
她按照媽媽的吩咐,在某個出口駛出高速公路,然後沿著頗有小鎮風情的街道以及油菜花田駛了一會兒,就看到那座墓地的指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