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都是這樣,一路小跑著上樓的嗎?來到四樓走廊盡頭的那個小小的辦公室,柳笛微微有些氣喘。她習慣地用手擦了擦額前的汗水,習慣地調勻了自己的呼吸。抬起手,她習慣地準備敲門。
門突然開了。柳笛嚇了一跳,這,可不在她的習慣範圍之內。從辦公室裏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他狐疑地看了柳笛一眼,隨口問了句:“這位同學,你來這裏幹什麼?”
“我來這裏幹什麼?”柳笛反問了自己一句。她抬頭看了一眼門牌子——中文係辦公室。自己居然來到中文係辦公室的門前。來辦公室幹什麼?幹什麼?柳笛迷惘地,反複地問著自己。那個男子看到柳笛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懷疑地,又很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要找哪位老師?”
找哪位老師?柳笛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對,她是要找一位老師,一位一直在她心目中活著的老師,一位永遠不能在她記憶中磨滅的老師。所有被淡忘了的記憶,都在這一刹那間喚醒,所有被塵封了的情感,都在這一刹那間複蘇。她又聽到了靈魂深處那聲不滅的召喚,此時,它是那樣清晰地在耳邊回響:“去找章老師!去找章老師!”
柳笛迅速地轉過身子,飛也似的跑出了辦公樓。她焦急地跑著,焦急地找尋著。終於,她發現了一個公用電話。她一下子撲到了電話機上,插入磁卡,不假思索地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通了!柳笛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請問您找哪一位?”
這是李大爺的聲音,此時,柳笛覺得這聲音是那樣熟悉和親切,她急切地對著電話筒喊起來:“李大爺,我是柳笛!我要找章老師!找章玉老師!”
“你……要找章玉老師?”李大爺有些礙口地問。
“是的!是的!我要找他!我要馬上和他通話!馬上聽到他的聲音!”柳笛迫不及待地喊著,“求您快一點!快一點!好嗎?”
“好吧!”李大爺似乎猶豫了一下, “我去找他。”
柳笛的一顆心都要蹦出來了!章老師要來了!她馬上能聽到章老師的聲音了!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柳笛看看表,分針居然紋絲不動。等待,等待,等待……每分每秒的等待,像千千萬萬種煎熬。她的一生從來沒有這麼強烈地體會到等待的滋味。等待中,她似乎聽到電話那一頭有許多人在竊竊私語,偶爾夾雜著一兩聲喧嘩和輕笑。怎麼,學校下課了嗎?似乎不是,那故意壓低了聲音的說話,渲染著一種詭秘的氣氛。可是,管他呢!章老師要來了!章老師……怎麼還沒有來?天氣很涼,柳笛卻焦急地擦著汗,她第一次感到,原來時間也是會殺人的!電話那一頭的竊竊私語忽然神秘地消失了,柳笛聽到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她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然後,她聽到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那樣熟悉那樣真切地在他耳邊響起:“喂,我是章玉。”
柳笛突然覺得鼻子發酸,眼眶發熱,喉嚨發堵,一股熱烈而酸楚的情緒正順著喉嚨向上爬。她滿懷激動,心髒狂跳,而血液在體內瘋狂的奔流。她覺得自己握著聽筒的手在劇烈地顫唞,心也在劇烈地顫唞。她想寒暄幾句,可是剛張開嘴,所有在體內奔湧的激情,都隨著那噴湧而瀉的話語,一下子衝出了喉嚨:
“章老師,我是柳笛!我是柳笛呀!我在北大給您打電話!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可是我非打不可!我想聽到您的聲音,想得發瘋!您好嗎?工作順利嗎?教幾年級?誰幫您批作文?誰送您到車站等車?誰給您打掃辦公室?誰替您領工資?您還彈吉他嗎?還唱歌嗎?還想北大嗎?章老師,”柳笛突然停住了,然後從肺腑中,迸出了三個和著血淚的字,“我想您!”
聽筒的兩端同時沉默了,隻能聽見彼此那都有些急促的呼吸。柳笛深深地喘了口氣。她從沒經曆過這種情感,從沒體會過這種狂熱。她覺得眼中蓄滿了淚,而且流到唇邊來了。而心中那剛剛萌發出來的潛藏的情感,就在淚水的澆灌下生長著,瘋狂地生長著。她擦幹了淚水,讓眼睛變得清亮一些,然後,她又對著聽筒,用略微平靜一些的聲音說:
“章老師,我在北大很好。您說得對,北大真是一座聖殿。我現在住進了蘇老師的竹吟居,那真是神仙住的地方。蘇老師夫婦倆對我很好,就像對待自己的女兒一樣。我結識了許多老師,也交了許多朋友。對了,上星期六我在竹吟居,還見到了季羨林老先生,和他談了好一陣子呢!我想,這四年,我一定會在北大收獲很多東西,我會用它們去創造自己燦爛的人生!章老師,您相信嗎?”
聽筒那頭還是一片沉默。
“章老師,”柳笛繼續說下去,“談談您自己,好嗎?您還在北樓四樓的辦公室嗎?那裏冷不冷?您的新科代表像我一樣負責嗎?我那盆茉莉花還好吧。車站的金絲柳和丁香樹該落葉了吧,它們……”她突然捂住了嘴,天,茉莉,金絲柳,丁香,這些,章老師是看不到的!迅速地,她轉移了話題,“章老師,談談您的生活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