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激蕩而澎湃,慘痛而複雜的情感。在柳笛傾訴著自己情感的時候,她竟不知道,章老師那被苦水浸泡著的心是怎樣如刀割般的痛,而這滿腹的苦楚,卻無法像自己心愛的人傾訴一句!
“章老師接了電話,卻沒有說一句話。大家隻看到他的背影紋絲不動,像凝固了的冰。然後,他撂下電話,緩慢地,一步步地走回教學樓,臉上仍毫無表情。大家失望了,無可奈何地散開了,隻有我跟著章老師走回了辦公室。章老師走得很慢,走到辦公室門口,還扶著牆站了一會,然後才進去。我心裏很矛盾,既想告訴他纖纖爸爸的那番話,又不知道應不應該在此時去說。所以,走到了門口,我又停住了腳步。突然,我聽到辦公室裏傳出一聲淒厲的叫聲。那不是人的叫聲,而是一隻負傷的獅子在慘厲地嚎叫,那樣絕望而恐怖地回蕩在走廊上。我嚇壞了,急忙推開門。結果,我看見,章老師眩暈地,踉蹌地跌坐在地上,雙手顫唞地捧著一堆花盆的碎片,麵孔扭曲著,臉上的肌肉大幅度地顫動著,臉上寫滿了痛楚和絕望。而在他的麵前,一堆散亂的土堆中,橫躺著那株被連根拔起,並被摧殘得不成樣子的茉莉花……”
“啊——”從柳笛痛苦的心中迸發出這樣恐懼的叫聲。她覺得自己那顆柔弱的心髒狂亂地跳動,像奔馳的馬隊從胸膛上踏過,渾身的血液像突然淤塞到一個無路可走的峽穀。她蒼白的肌膚驟然滲出淋漓的冷汗,麵孔煞白,嘴唇憋得青紫,胸部像壓著錢鈞磐石,透不過氣來。她身子搖晃著向後倒去。蘇老師急忙抱住了她,驚恐地喊著:“柳笛!柳笛!你一定要挺住!”
“告訴我,告訴我……”柳笛喃喃地問著,迷蒙的雙眸恐懼而無助,“告訴我,他們為什麼都這樣殘忍,為什麼?章老師雖然高傲,雖然冷漠,但從來沒有去傷害過任何一個人!他們為什麼這樣恨他?為什麼這樣仇視他?為什麼這樣殘忍地,不擇手段地傷害他?”
高校長流淚了,蘇老師流淚了,甚至文俊的臉上也閃動著淚光。高校長握住柳笛的手,輕聲而中肯地說:“世界上,如果每一個‘為什麼’都有答案,那麼整個世界就會簡單得多了。社會是複雜的,人生是複雜的,人性也是複雜的。既是複雜的,就會有許多狠毒和殘忍在裏麵,甚至許多人直到生命結束,都不知道自己曾經殘忍地傷害過別人。嫉妒、自私、虛榮、軟弱……這些人性中普遍的弱點,都會讓一些人不知不覺去傷害別人。而袖手旁觀,愛湊熱鬧,喜歡蜚短流長,明哲保身,以及所謂的‘好心’,都促使人們不知不覺地去煽風點火或成為在一旁助威看熱鬧的觀眾,形成傷害別人的氣候。章老師,他太出色,太不凡,這樣的人最容易受到傷害,也許,當他強大的時候,別人會奉承他,但當他落魄的時候,那些明槍暗箭就無法避免地射向了他。要說為什麼,可能隻因為他的出色和落魄吧。”
柳笛漸漸地平靜下來。章老師,既要和命運作戰,又要和社會、人生、人性中的殘忍作戰,他怎麼能不傷痕累累?
文俊擦幹了眼角的淚珠,有些不放心地問柳笛:“你……還能聽得下去嗎?”
柳笛點了點頭:“別管我,你講你的。”
文俊隻好講了下去:“我看到章老師這個樣子,心中泛起了一股強烈的同情。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去幫助他,你知道,章老師除了你,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因為他不要任何人的同情!”柳笛打斷了他的話。
文俊吐了吐舌頭:“那麼,幸虧我沒有去幫助他。我正躊躇的時候,高校長來了,我連忙趁機走開了,不過心中總有些不安。晚上放學前,章老師突然來到教室裏找我。他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漠和嚴肅。他把我叫到走廊裏,問:‘文俊,你明天上午有空嗎?’我點點頭。他又說:‘那麼,明天上午你來學校一趟,我們把剩下的七本作文批完。’
“我突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章老師真的要離開我們了,離開這個學校了。原來校長去找他,就是讓他辭職……”
“不錯,”高校長接了口,“我找章玉,就是想勸他辭職。我沒有辦法,我倒不在乎自己校長的位子坐得穩不穩,可是這件事如果述諸法庭,鬧得滿城風雨的話,章玉和你的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當我走進辦公室時,我看到了章玉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也看到了那株無辜被摧殘的茉莉花,心中頓時湧起了一曾悲憤。我回到校長室,拿了一個陶土花盆,把那株茉莉重新栽到了盆裏。章玉對這一切恍若未聞,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像一塊沉默的石頭。他就那樣坐了足足一個小時。然後,他站起來,對我說:‘高伯伯,謝謝您幫我栽好了花。’我一愣,原來他都知道。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絕望和痛楚消退了不少,臉色又恢複了平靜。於是,我吞吞吐吐地向他說了韓主任的話。他聽著,沒有表露出任何激動和憤慨。然後,他對我說:‘高伯伯,我辭職。我很感謝您這幾年來對我的關懷和照顧。我一直避免著給您添麻煩。不幸,到了最後,還是給您找了一點麻煩。’我的胸口像被什麼撞了一下似的,心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痛。我淒然地對他說:‘章玉,高伯伯對不起你。纖纖的爸爸,咱們實在惹不起呀!’章玉平靜地對我說:‘高伯伯,這與您無關。您不和我說這些話,我也要辭職的。’他突然指著那盆茉莉,苦笑著說,‘我如果不走,它還要慘遭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