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段(1 / 3)

氣。

還有半個時辰。

他煩躁地喘氣。天色漸暗,殘陽似血。

他的手按著雲紋,想起吳鉤的劍——冷月之下,小院之中,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人間物類無可比。

收劍回眸時,輕聲一歎:子衿,還是個孩子呢。

驚鴻一瞥,江山黯然。

——時間一刻刻消磨,敵人給的時限已近。

子衿狠下心來部署完畢,又一次站在高城之上,看著腳下的大地。

一地黃沙,掩盡風流。

他想,他隻是個凡人,江南的凡人。

風沙磨去了眉目如畫,幹涸了水衫清淚,他卻終究抹不去江南的柔軟。

伴著江南的三月煙雨,滲進骨血,一生未央。

如今支撐著他的,隻是很久以前,被江南煙雨全數埋葬的信仰。

——

79、魂魄 ...

家國天下。家國天下啊!

他歎了口氣。鬱結於心的十年,隻覺荒唐。

他忽然開始想念江南的水。穿過紛飛戰火,向中原大地的東南眺望。

隻是——

不能退。

子衿看著腳下無數士兵。胡人們如同螻蟻一般湧上,喊殺聲震耳欲聾。他輕輕閉上眼晴,如同魂魄離體一般,腦中空白一片。

江南,江南。

那片煙雨輕霧春柳畫船的地方。父母的臉,妹妹的紅衣,如同青煙般散去。隻剩那個已經空無一人而花枝藤葉依舊繁盛的小院。那個人,沒有了右臂,空蕩蕩的袖擺。

那個人,他和他走在江南的石板路上,不管他人的眼光。

他們放走的花燈上燭焰忽然熄滅;他對他說,他要成為狀元,他要與他同飲一杯狀元紅。

他為他來了西北,為他擊退胡兵,他病重之時,他走到半路,卻因一紙公文又回轉馬頭。

他站在他的墓前,他為他係上的紅線,他們臥在榻上,夜半低語。

他的手繞過他的銀發,他為他用一隻手臂爬上古木,紅線結發。

聚少離多,當真是生死茫茫。

浮生似夢似戲,身在其中,無處可避。

子衿解開身上的披風——那是初來邊關之時莊澤交給他禦寒的東西。

他仔細地拍了拍上麵的灰,將披風折好,交予身邊的桂岩:“將它好好保管著,若是我死了,還有全屍,你記得把這披風和我一起葬了。”

子衿想了想,又說道:“算了吧,這裏也沒有棺木。不如燒了,記得把我送回江南。”

“江南?”

“江南,雲陽。我曾與你說起過的,我家鄉那邊。”

“葬在何處?”

“去找……吳鉤的墓。找得到便……合葬。找不到,便沿江散了。其它,隨緣吧。”

桂岩還要再說些什麼,子衿道:“你不會武,與百姓一同退到平成。若是這場戰敗了,朝廷必然會與胡人和談。到時一兩年內邊關再無戰事,你自可到中原去一趟。”

“是。”

“去罷。”

“……將軍,保重。”

子衿沒再答話。城下的士兵們肅穆地站立,不知是誰帶頭高聲唱起《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矛戈,與子同仇!”

到處都是血的紅色,甚至浸染了白色的紗布;留下的百姓們同樣抓緊了棍棒短刀,嘶吼著如同誓約一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