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段(1 / 2)

桂岩待要辯解,他擺手讓桂岩住口:“我不在時,營中事無大小,但望軍師擔待。”

說罷,他一甩馬鞭,穆便奔馳起來。桂岩看著一人一馬的背影,向那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子衿一路疾馳,經過陽關古道,穿過中原土地,向江南趕去。熟悉的古道長亭,青石板街,孩童們仍唱著歌謠拍著手經過,偶爾有幾個女子抬眼看看疾行的路人。

子衿趕到時,吳鉤還未下葬。他在棺前站了許久,無話可說。推開棺蓋一角,他最後看了一眼,便又讓幾人將棺蓋推回原處。

全白的發,枯瘦的手,穿戴整齊的衣裳。似是垂暮的老人。

吳鉤沒有家人,下葬用的是幾個人挑來的棺材。下葬時,幾個照顧吳鉤的人都跪在一旁,子衿疲倦地揮了揮手,讓他們走了。

子衿在吳鉤墓前坐了幾個時辰。站起身時,輕聲說道:“還是先去洗塊碑才好,總不能弄得跟無名人的墳一般。”

他習慣地抹了抹臉,卻發現自己沒有流淚,連眼角的濕意也早被江南的微風吹幹。

待到子衿為吳鉤立了碑,修葺墳塋,已是五日之後。

他在墓前看了又看,那一行大字卻越來越清晰。

吳鉤之墓。

沒有親屬故友的稱謂,也沒有朝廷對英傑忠臣的追封。隻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而已。

晚上子衿在當初放燈的江水邊坐了很久,直至衣衫涼透,

人語歡聲不絕於耳,胭脂畫舫,白麵書生,處處風流。

——去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歐陽修的生查子·元夕,正是吳鉤那年放燈在興頭上輕吟的句子。

竟是一語成讖。

他苦笑一聲,沿著當初回家的小徑一路走著。熟悉又陌生的窄巷,濕滑的青苔,如此寂寥。他買了一壇女兒紅,再次推門走入吳鉤的院子,爬上屋頂,如履平地,不複當初的艱難。

他在屋頂坐下,大口大口地灌下琥珀色淡酒。他朝西北的方向望,看不見風沙狼煙,隻有一片江南繁華。

青衫濕透。

第二日清晨子衿拜別父母,獨自一人踏上回程的路——這片故土此時是如此陌生!

父母也老了,無人來送。穆不過是第二次來江南,卻似老馬識途一般,直往當初的長亭走去。

無限感懷,不過一刹。

子衿去了江南的姻緣寺,看了看吳鉤纏上的那處紅線,又走下山去

78、下葬 ...

回到京城時,卻見一派繁榮景象。上次大戰後子衿立了戰功,皇上給劉家厚重的封賞。許多族人都來拜會,子衿不勝其煩。

他要去京郊時聽人說京郊的姻緣樹在幾日前倒了,他笑了笑,也不再追究。

他走在京城街頭,看著人來人往,聽著小販的叫賣。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他想他終於明白了吳鉤的恨——

憑什麼你們在此歌舞升平,為你們殺敵的將領卻要獨自一人在江南垂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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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北之時,桂岩將軍營整理得井井有條。士兵們重新開始演練,兵刃也換了一批。隻是,城外又多了許多望鄉墳。

子衿在一處緩坡上坐了下來,拍著穆,輕聲歎道:“現在我隻有跟你還能說上幾句了。”

穆似也知曉主人的心意,輕輕蹭了蹭子衿的手。大而亮的眼睛仍是溫和的,與一般的馬匹似乎並無不同。

“我原來想,他才四十歲,即便是隻能活到花甲之年,也還有二十多年。”

“為什麼會這麼快?穆,我想不明白。他頭發全都白了,他的手——比我的手還要幹瘦。”

“他不是待在最養人的江南嗎?那麼多的水,那麼多的江河——”

“為什麼我離開江南離開京城到這樣荒僻的塞北,最後就換來這樣一個結局?”

“我的血汗都留在這片土地上,我對那些齷齪肮髒視而不見,我任由別人貶損我,看著世態炎涼,不管不問。”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穆。我看著他的墓地——下麵躺著的人,怎麼可能是吳鉤呢?”

“他送我的雲紋還在這裏,我殺死那些胡人,我丟下病重的他一個人又回了西北!”

“我還想過,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江南安度此生,我一定會照顧他一輩子!”

“你說,他的眼中除了這樣荒涼幹旱的地方,還有什麼?他就像哄騙一個孩子一樣對待我!”

“我留在這裏,穆,我要留在這裏。”

“我替他待在這,斷了手臂還是腿都一樣。”

“等我死了……等我死了,再回去找他。”

穆又蹭了蹭子衿的手,搖動著尾巴。

子衿站起身來,看了看彥城高大的城樓。江南,京城,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