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段(1 / 2)

就想法子托人捎個信給他,要他務必斷了救我的念頭。」

「就……就算梅相不成,咱們、咱們也還有他人可想方設法……」沐伯急忙抬首,卻恐慌地發現他那一派淡然接受,全無為自己掙得一線希冀的目光。

沐策朗眉微桃,「然後再觸怒龍顏,讓他們不是掉了腦袋,就是一塊進這兒來陪我?」

「二少爺……」沐伯還想說些什麼好讓他改變心意。

「禍福無道,死生有數,真不需再為我搭上無辜性命。」叛國是何等大罪,眼下陛下隻斬他父子二人,已是最小的代價了,在這節骨眼上再去觸碰聖上的逆鱗,太過不智。

哭跪在地的沐伯不禁朝他伸長了手,「二少爺,您、您不能就這樣放棄啊,您還那麼年輕,又是無辜的……您想想法子,就當老奴求您了……」

「沐伯,別再進來這兒了,留給你的銀錢,是要讓你們日後做點小本生意的,別再拿來這兒賄賂那些貪婪的牢頭,知道不?」在朝他交代完後,沐策朝後退了一步,整了整身上的囚服,而後彎下`身朝他深深鞠首,「你若有心,就代我安葬我父兄,此恩此德,我沐策此生興許是無以為報了,來日九泉之下,相信我父兄他們也會感激你的大義。」

「二少爺……」

他決然轉身走向黑暗的牢內一角,不再回首。

「走吧,是沐家對不起你們,切記從今往後忘了我沐家是非,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去,千萬別再回京了。」

許久之後,隨著雜遝而來的獄卒腳步聲,沐伯的哭聲漸漸地走遠了,一室靜謐中,毫無預兆地,滾燙的淚水突然漫過沐策的眼眶,豆大的淚滴順著他的臉龐滔滔傾流,洶湧卻無聲。

一滴滴靜落在牢內瀝黑色石板上的熱淚,將黯色的地板滴上了點點黑漬。就著牢欄外頭影綽搖曳的燭光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血,又像是在提醒著他,這一切並非縹緲遙遠的惡夢開端,而是血淋淋又刺痛人的現實。

他深吸口氣,兩手緊握成拳,全身蓄緊了力氣,試著想要抵抗那已在他胸中沉澱了好一會兒的父兄死訊。

對於陛下的絲絲怨憤,刹那間劃過他的胸坎,割肉刮骨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肆虐著他千瘡百孔的心房,但來得更快更多的愧疚,又輕巧地將那些不該有的憤怒給流放至遠處。逼得他不能恨,咬緊了牙關也不敢讓半句怨尤洩漏在外,他隻能將那喘不過氣來的疼痛,混合著哽在喉中的酸楚,拌著血與淚全都奮力吞咽下腹。

因他從頭至尾皆很清楚,他的父兄,真的死得不冤,就連絲毫可讓他們狡辯抵賴的餘地都沒有,他們,確實有罪。

已涼的淚珠懸在他削瘦的下頷上,掙紮許久,終於落至地麵捧碎成一地嗚咽的淚光。

自被關進了這黑牢起,對他來說,時間的流動變得異常地緩慢。

漫長的等待似是永無盡處,這讓他,一直都不敢睡、不敢歇息,猶如死囚將頸項懸在斷頭臺前般,百爪撓心地等待著首級落地的那一刻。他不敢片刻放鬆繃緊已久的身子,不敢縱容自己鬆緩些許神智,隻因他怕,他怕這臨頭的禍事,會自他父兄身上受延至他朝中的友朋身上。

他的父兄已是負了國,在那沉重的罪愆下,他斷不能再讓那些一心為他設想的友朋,也被無端地牽扯進來,並進一步因此而送了命,因他,從來都不願有負於人。

直自沐伯的口中親耳聽到了那惡耗為止,他一直都不敢承認,此案確實已定讞終結了,就算是此刻,他還是不太能相信,陛下確實已將叛國賣國之罪釘牢打死在他父兄身上,並無禍延至朝中眾臣的打算。他生怕事情一旦突生了什麼變化,那麼,好不容易踩過滿地荊棘走到今日的他,恐怕得攜著這份焚心的煎熬,回過頭重新再走一回。

聆聽著淚水滴落的聲音,被蒙去了視線的沐策,看不清眼前這片不知要伴他到何時才能休止的幽暗,也看不清昔日父兄身在馬背上風姿颯朗的身影,他甚至就連自個兒也看不清。

獨自待在這黑牢中等待了那麼久之後,在這夜裏,他總算是可以低下頭來,對自己的心好好承認,那些曾經擁有的過往,和在這世上,曾與他血於水的親人,在今日……俱已不在了。

三年後

天元四十六年,適逢聖心太後七十大壽,陛下特順聖命,大赦天下。

原本以為此生決計再無希望踏出黑牢的沐策,在此一波大赦中,竟意外地受到了恩典。陛下特意下了一道聖諭,將他由終身黑牢改判為流刑西北雪漠二十年,入秋後立即執刑。

沐策還記得,起程的那一日,雲京城中,難得地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他坐在木製的囚車裏,透過牢欄的間隔往外頭看去,白色的薄霧與天頂上方的灰雲廝磨交纏,將整座雲京籠在雲裏霧裏,怎麼也看不清,就如同他的未來般,遠看不見前方,近看不見退路。

他不知,這一走,此生是否還能有機會踏上這片土地,他亦不知,在相隔千裏外的雪漠那兒,又將會有什麼樣的日子在等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