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才踏上遠行不過一個月,沐策的心中便不再存有半點微弱的期待星火,因他很清楚,無論他再如何對未來抱存希望,他的一雙腳,決計是沒有機會踏上雪漠那一方土地的。
在這路迢道遠的赴刑路上,白日裏,金秋燦燦的豔陽,日日在他頭頂上露出炙熱的獰笑,在天際舒展著手臂,熾烤著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入了夜後,這三年來從沒間斷過的鞭刑,依舊夜夜領在他的身上,再任由深夜與黎明交會時分的露水,像隻噬人的獸,一口一口地浸凍他的身子。
這般水深火熱的日子,哪怕新傷舊創不斷的他再能隱忍,他最多也隻撐上了一個多月,如此時而中暑時而風寒地隔著過日子,就算是鐵打的人,也不得不倒下對天地稱臣認屈。
這日黃昏時分,向來走在官道上的囚車,一反常態地遠離了城鎮,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山腳下,兩名隨行的押囚官將昏睡了數日的沐策自車上拖下,其中一名押囚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可還有氣?」
「出多進少了。」他皺著眉,退了幾步避開沐策身上那沖天刺鼻的汗臭味。
「倘若他撐不下去,這囚,咱們還要不要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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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根就不打算遠赴雪漠的押囚官,扳著僵硬的頸子,「我看,咱也甭押了,反正這小子病得去了半條命,加上陛下本就存心要他死,不如我就地解決他就是了。」
過於粗魯解開手銬腳鐐的動作,猛然將發著高燒昏睡不醒的沐策給驚醒,他的身子大大一震,這才發現,押著他的囚車不知何時早已停下,且四下靜寂,不聞任何人聲。
「沐二少,你也別怪咱哥倆心狠,依你這又是傷又是病的,橫豎也撐不過這一路上的顛簸。既然流刑到西北雪漠是死,傷病過度也是死,不如就由我哥倆在這兒直接送你上路,你看如何?」
沐策聞言,極為緩慢費力地睜開眼縫,過久未進食未飲水,僅僅隻是睜開眼這一動作,彷彿就已耗去了他渾身上下所有僅存的氣力。
「這三年來身在黑牢中的你可有所不知啊,就為了你沐家一家子,咱們陛下可是日日拉長著臉過日子。」押囚官蹲下了身子,調笑地拍著他不見血色的麵頰,「就因你的不死,陛下便益發心裏不痛快,可偏偏陛下又尋不著個可光明正大殺你的理由。你說說,要是再這麼讓陛下不痛快下去,這還讓不讓上頭的大人物們過日子?」
堂堂一國之君,器量竟狹小如斯,一心隻為洩憤而欲置他於死?殺人不過頭點地,他父兄皆已在午門前伏法贖罪這還不夠,還非得要他這無罪之人一解陛下心頭之恨?
沐策幾不可見地喘了喘,微眯著眼,就著林裏昏暗的天色打量著四下……深山野林,不見歸鳥、難覓人跡,的確是個殺囚棄屍的風水寶地。
「所以說,你也別怨我,我就老實告訴你吧,其實今日要殺你的並非隻陛下一人而已。」押囚官一手揪著他胸`前殘破的衣襟,半拖半拉地將他自山道上挪開,還不忘要他做個明白鬼。「你以為這三年來,是誰在對你下毒?除開陛下外,還有東西兩宮的娘娘要你死,太後娘娘她老人家也要你死,你若是再這麼拖著耗著不死,我們怎麼向頂上的人立代?」
「同他說那麼多幹啥?快給他幾腳就是了。」另一名倚在車畔的押囚官不耐地提醒,「天就快黑了,出了林子後咱們還得找個地方過夜。」
躺在路旁枯草叢中的沐策,不說不動地直視著押囚官龐大的身軀,矗立在他麵前,仿若一座他永攀不過的死牆。
押囚官朝他高高抬起一腳,「來世投胎時,記得要睜大眼睛看好人家啊。」
直襲在他胸腹間的重腳,一下下地,令他的胸骨發出瀕死般的聲響,鮮血直自他的嘴角不斷冒出,順勢流下的腥熱血液令他的頸間濕黏一片,令人盲目的劇痛似是無處不在,他捱不過,幾腳過後便昏死過去。
天地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不再有日夜轆轆響起的車輪聲,深沉甜美的睡眠,如同一壇蜂蜜般的暖水,拉著他安心睡至夢多的最深處。他再也不必醒來麵對這副半死半殘的身子,也再不必清醒地麵對那永無歇停的折磨,在他身後,人間之事已了,他隻須放鬆了身子,漫步跨過死生之界……
忽然間,某種溫熱熱的觸感停棲在他冰冷的麵頰上,拖回了他遠走的神智,意識模模糊糊的他微蹙著眉,感覺似是有人正摸著他的臉龐,而在他身下,則又再次傳來了馬車那輾過碎石所造成的震動。
將他半抱在懷裏的來者,不停的以巾帕拭去他嘴裏冒出來的血沫,並抬高了他的上半身以防他嗆血回流至肺中,那雙溫柔的手,似是看出了他的需要般,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