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與姚海若對我尚算客氣,可他們不喜歡沈措。根深葉茂藝術世家的老丈人認定這個平民百姓的準女婿追求自己的女兒別有用心。出於天公地道的“愛女心切”,他不止一次告誡女兒必須與這個男生分手,甚至不惜以斷絕父女關係相威脅。而這一家四口也確實奇怪,除了林南音瘋狂地迷戀著沈措——看多了言情小說的她甚至想到了兩個人雙雙為愛殉情,另外三個人都極度不喜歡他。身為父母的林震和姚海若尚好理解,可林北聲那種病理性一般的反感就來之莫名。每回我們一群人聚於林家,若沈措偶爾瞟過眼眸看看他,他立馬和挨了剮似的往白瑋身邊躲,旋即怒目回視。
不過沈措對此不以為然,他笑著說,“不不不,我斷定他喜歡我。”
“如果你的‘喜歡’與‘白眼相加’、‘惡言相向’同意,”我輕輕一聳肩膀,“那麼,他大概是‘喜歡’你。”
“小孩子嘛,總是不懂得如何誠實妥切地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意。”
“奇了怪了。白瑋話少,我這弟弟話也少。可我看他們倆在一塊兒的時候,倒聊得挺熱絡。”林南音適時插嘴,“他呀,就是個怪胎!安靜得嚇死人,一點兒都不像別人家的小孩那樣嘰嘰喳喳的討人喜歡!”
“我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也不愛說話。”沈措瞥過頭看了一眼於遠處窗台前悶頭寫作業的林北聲,竟是溫柔笑了,“誰又不是怪胎呢?他很有繪畫天賦,也很可愛。”
落於作業本的鉛筆,發出不間斷的、蠶嚼桑葉般的沙沙聲響。
林北聲那種觸碰不得的敏[gǎn]驕傲與孤獨自卑仿佛白宣黑墨,如此鮮明彰顯,誰都看在眼裏。難以獲知始終以瘦小背脊與我們相對的男孩聽見了多少。
聽人說林震在校長辦公室裏怒起動粗,血濺當場。好事之徒將此事渲染得沸沸揚揚,我聞之大驚,趕忙去見沈措。仿似心有靈犀般輕易找到了他——獨自坐於空蕩蕩的體育場觀眾席,身體前傾,手肘支於膝蓋,卸妝之後的麵色反而顯得更白。體育場內少許男生正在踢球,彼此推搡吼叫,淋漓宣泄那本就當揮汗如雨的青春。走至他的身旁,他也全然沒有注意到我的出現,那雙華麗憂鬱的眼睛微微眯著看向前方,目光卻不知終點。
自打認識他那天起,我就覺得沈措是完人,看著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心理年齡至少四十,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林震對準女婿說了什麼無從得知,但我能看出,他確實不太開心了。
坐於他的身邊。以那份捋平一匹珍貴絲綢的小心翼翼,抬手撫上他的額頭撥開他的額發——一道深長傷口赫然眼前,血還未凝幹,白皙至極的皮膚上格外慘烈地咧開一張殷紅的嘴。當即大嚷:“那老頭子瘋了?!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麼!”
沈措側過身正對於我,繼而伸手扶向我的肩膀,前額隔著手掌輕抵我的肩頭,也不說話。我頓時笑了,“嘿,這是怎麼了?終於恍然大悟到世上隻有譚帥好了?”
他笑出一聲,“頭暈。”
彼此靜默的時間過得尤其慢。沈措依然這般伏於我的肩上,而我直挺挺地坐在他的身旁,喘氣小心,動亦不動。忽然想起曾經的一個女朋友。每當我從身後摟她的腰,她都會挺胸吸腹,整個人緊張僵硬的如同一塊石頭。
這個類比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