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霏霏,夜空黑沉沉一片,牧雲宮中處處透著一股蕭瑟之意,幾乎聽不到什麼人聲。但在位於西北角落、平日都難得有人的藏書閣,此刻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書桌上,椅子上,地板上,到處都零亂堆放著打開的書籍,這些書籍有大有小,有薄有厚,有新有舊,相同的就是它們全都是藥典。
卓牧雲正站在一排書架前,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線裝書,正緊鎖雙眉地盯著其中一頁在細細看著。
半晌,他有些泄氣地把書隨手放在了一邊的書案上,歎息自語,“難道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有女子溫柔聲音問道,“牧雲,你在裏麵嗎?”
卓牧雲撫了撫額頭,打起精神揚聲說,“進來。”
紫衣高髻的桑柔端著一個托盤款款走了進來,托盤上還放著一個瓷盞。
進屋以後,她掃視了一下滿地滿桌的書籍,目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隨即就恢複了常態。
桑柔輕輕地把托盤放到書案空著的角落,親自捧了那個瓷盞送到卓牧雲麵前,“牧雲,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我煮了碗百合粥,你趁熱喝了吧。”
她目光殷殷,卓牧雲卻已轉身繼續在書架前翻找起來,“多謝你,先放到桌子上吧,我不餓。”然後,他從書架上又抽出了一本書,語氣淡淡地說,“其實你不用為我做這些事的。太晚了,你還是早點去休息吧。”
桑柔的微笑僵在臉上,她暗暗咬了咬唇,但不過一會兒,她就好像沒有聽到卓牧雲說話似的,微笑著問,“你在找什麼呢?說給我聽聽,也許我可以幫得上忙。”
卓牧雲剛想說“不用了”,卻想起桑柔自將靈魄給了自己,隻能在牧雲宮中做些日常瑣事,這藏書閣對她說不定倒比自己熟悉,於是改口說,“我在找一種蠱毒的解方,但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你知道哪本書裏會有關於解蠱的記載嗎?”
“蠱毒?”桑柔吃了一驚,“是誰中了蠱?是你嗎?是什麼蠱?”
她臉色大變,就要上前去牽卓牧雲的手,卓牧雲一陣頭大,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兩步,“你別擔心,不是我中了蠱,是別人。”
桑柔這才鬆了一口氣,臉色漸漸恢複了正常,“嚇死我了。”她想了想,“下蠱之法何止千萬,解蠱之方也是千變萬幻,我記得藏書閣中確有幾本是與這個有關的,比如《百草藥典》、《蠱事紀》,還有《上古醫方》。”
卓牧雲歎了口氣,“你說的不錯,這幾本上確是有些記載,我也都看過了,可是卻沒有我想要的答案。”
桑柔很少見卓牧雲神色如此沮喪,不由心中一動,到底是誰,能讓卓牧雲如此牽腸掛肚,憂心忡忡?
洛繽紛那如花笑顏忽然閃過了她的腦海。
“是,洛姑娘?”桑柔小心地問。
卓牧雲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
這就是承認了。桑柔隻覺得心頭一陣苦澀。
她和卓牧雲相處的日子不短了,早知他若對自己動手,也不會等到今時今日,可是就是不由自主地欺騙自己,隻要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想放棄。可是為什麼,那個莫名其妙的洛繽紛明明剛剛才來到卓牧雲身邊,而且隻會給他添麻煩,他卻對她這樣關心?自己到底是哪裏比不上她?
見卓牧雲問,桑柔怎麼敢說自己是從他的態度上想到的,勉強笑了笑說,“聽說洛姑娘這幾日都昏迷不醒,想來不是受了傷就是中了毒,卻不曾想竟是蠱毒。”
卓牧雲目中忍不住露出讚賞之色,“你還是那麼細心。”
桑柔一笑,隨即想到剛剛離開的洗星,“洗星國師不是於醫道極為精通嗎?難道他也沒有解蠱之法?”
一說到洗星,卓牧雲的臉色不由自主難看起來。若是洗星的法子易行,他哪用得著這麼為難?
“算了,我還是自己再找找,你先回去休息吧。”卓牧雲又轉過身去,目光在書架間巡視起來。
桑柔不由得好奇,究竟是什麼蠱,卓牧雲竟然連提都不願提。不過,她也看出,卓牧雲既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就算她問也問不出結果,於是神色黯然地悄悄退出了藏書閣。
窗外,晨曦初露,下了一夜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在卓牧雲伏在藏書閣內的書案上沉沉睡去之時,清風閣中的洛繽紛卻顫動了兩下長長的睫毛,悠悠醒轉過來。
洛繽紛直覺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酥*癢的感覺在體內若隱若現,難受得讓她既想大喊大叫,又想就此睡去。
洛繽紛強壓下那種不適的感覺,轉頭卻看到夏侯鉞正坐在她的床旁,人雖然是坐著的,可眼睛卻是閉著的,腦袋還一點一點的,就差沒有流出口水來了。
洛繽紛看著不禁覺得好笑,輕輕推了推他,“喂喂,夏侯鉞。”
夏侯鉞睡在椅子上,本來就不太穩當,洛繽紛隨手一推,他竟咣當一聲從椅子上掉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巨響,不但把洛繽紛嚇了一大跳,也把他自己嚇醒了。
見自己歪坐在地上,夏侯鉞一時之間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茫然地左看右看,“怎麼了,我怎麼在地上?”
洛繽紛不由得哈哈一笑,“你這個呆頭鵝。”
夏侯鉞聞聲抬頭,這才看見洛繽紛醒了,不由得大喜過望,“洛落,你醒了!你醒了!”
洛繽紛抿著嘴樂,越發覺得夏侯鉞呆呆的樣子很搞笑。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抬腿就想下床,夏侯鉞忙一把按住了她,“別,別,你才剛好,千萬別再累著了,還是在床上再休息一下,我這就去稟告帝師。”
洛繽紛臉色忽然變了變,語氣僵硬地說,“你把手拿開。”
夏侯鉞以為她是因為行為受限製心裏不高興,一邊訕訕地收回了自己壓住她胳臂的手,一邊好聲好氣地跟她說,“不是我不讓你行動,而是你已經昏迷了兩天,我怕你起得急了,會頭暈。”
洛繽紛卻是有苦說不出。她哪裏是因為夏侯鉞攔著她才對他著惱,而是剛剛夏侯鉞的手指一碰到她,她就感到全身像被電擊了一樣,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可是她明明不是把那套男女授受不親的戒律放在心上的人,況且她一直把夏侯鉞當兄弟看待,之前也一直和他打打鬧鬧,那時為什麼就沒有這麼敏感?
“不是,我……”洛繽紛不知如何解釋自己的這種怪異感覺,隻好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那你快去把卓大哥找來,告訴他我已經醒了。”
“好,你等一下啊,我馬上就回來。”夏侯鉞根本沒留意她的異常,樂嗬嗬地轉身出了房間。
幾乎在洛繽紛蘇醒過來的同時,在遠隔蒼山數千裏的蓮宮地下那間陰暗的丹室中,顏傾城曾經格外注意的那盆放著黑曜石的清水也突然起了一絲漣漪。漣漪在本來平靜無波的水麵上迅速擴大,然後開始翻滾不休。原本隻是一個小小的水盆,卻因這片水浪宛然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
漸漸的,那塊黑石的外形開始變得模糊扭曲起來。突然,盆中水花如衝天海浪直射空中,並四散開去,狹小的丹室中頓時到處都是朦朧的水霧,一時間對麵不可見人。
水霧漸漸散去,視野又漸漸變得清晰。本來空無一人的丹室正中,卻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
剛剛從靈魄中修回人形的炬木已還有些頭腦不清楚,有些茫然地望著四周,似乎在竭力弄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
被夏侯鉞從沉睡中喚醒的卓牧雲此時也是一臉的茫然。
他坐在藏書閣的書案前,手臂還放在案上,臉頰因為一直壓著手臂入睡還被印上兩道淺淺的痕跡。
他抬頭看著夏侯鉞,聲音都帶著一絲剛剛醒來的睡意,聽起來有些沙啞,“你說什麼?”
夏侯鉞眼睛發亮,表情興奮地重複了一遍,“帝師,洛落已經醒過來了!”
這次,卓牧雲聽清了,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並非做夢。想到洗星說過的,洛繽紛隻要一醒來,三天之內,若不能與異*歡,就會蠱毒發作爆血而亡……卓牧雲的睡意一掃而光,他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大步走出了藏書閣。
夏侯鉞在他身後不解地撓了撓頭。
帝師知道洛落醒過來應該很高興吧,可是他的表情怎麼看不出半絲高興的樣子呢?
卓牧雲一路疾行,很快就來到了清風閣。到了清風閣門口,卻不由自主地站下來了。不知為什麼,想到要見到洛繽紛,想到他有可能要用那樣辦法去救她一命,卓牧雲就覺得說不出的緊張。
這種緊張的感覺,自他成年以後,就幾乎沒有過了。就算他在和顏傾城生死大戰的時候,都不曾有過。
卓牧雲站在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了清風閣的門。
屋中,另一麵牆上的窗戶已經打開了,洛繽紛站在窗前一動不動,似乎是在看窗外的風景,又似乎是在發果。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她渾身一顫,轉頭望去,直到看到是卓牧雲才鬆了一口氣。
洛繽紛對卓牧雲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卓大哥。”
卓牧雲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也微笑著問,“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