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慘淡的陽光在牧雲宮前的石階上投下最後的幾片光影。數點寒鴉飛過宮牆,轉眼就已消失在晚霞之間。
大門卻是打開的,原一亭一身勁裝,腰間配劍,身姿如鬆般挺立在門前。
遠遠的,一個小小的黑點疾速飛近。
原一亭瞬間全身緊繃,一手按在劍柄上,一邊極目凝神。
那黑點飛得很快,片刻已經從一片羽毛般大小變成了一隻鷹般大小。原一亭忽然全身都鬆懈了下來。
他認出了那隻靈騎,也認出了靈騎上的人。
他苦苦等待了三個多月的新帝終於回來了。
卓牧雲平安而歸,也就意味著,那個他心中最在意的女人已經不在了。
原一亭眼角隱約有水光閃動。他並沒有擦,隻是猛地彎下腰去,以鄭重禮節迎接卓牧雲的歸來。
卓牧雲從靈騎上躍下,看到原一亭正在門前等他,倒並沒有太多意外。早在路上他便已想到,他此次複元,必定和牧雲宮中的這些親信屬下大有關係。
“進來說話。”卓牧雲扶起原一亭,沉聲說。
原一亭點點頭,隨著卓牧雲進入大門,兩人直接去了浮生殿。
“桑柔呢?”剛一進殿,卓牧雲就覺出不對了。
如果原一亭能預知他的歸業,沒道理桑柔會不知道。而以桑柔的個性,既然知道他要回來,更會守在牧雲宮中等他才對。
“她……”原一亭黯然。
“快說!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吞吞吐吐了?”卓牧雲心中的不安之意愈加強烈,竟然少見地發起了脾氣。
原一亭愣了一下,突然跪在了地上,“屬下替桑柔謝謝陛下。如果桑柔知道陛下待她如此,隻怕死了也是歡喜的。”
“你胡……”卓牧雲剛想喝斥,卻忽然聽出了原一亭話中之意,一時之間隻覺得腦中一空,“你說,桑柔死了?”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忽然晃了一下,於是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桌案一角,空蕩蕩的大殿中,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是空蕩蕩的,“她是怎麼死的?是因為炬木已的那枚妖靈魄嗎?”
原一亭搖了搖頭,“洛姑娘施了召魔之術,那枚妖靈魄已經被燒得幹幹淨淨。桑柔後來也完全恢複了本性。但陛下傷在了葉擷風那個魔頭手中,隻有一息尚存,桑柔說,大荒中可以沒有她,卻不能沒有陛下,而且事情本就因她而起,所以她……”
“她怎樣?”卓牧雲眼睛都有些紅了。
“是屬下無能,沒能阻止她。桑柔為了救陛下複生,用了以命換命的禁忌之術。”原一亭低下頭去。
以命換命!
卓牧雲呆呆地看著書案,仿佛能看到桑柔端著一盞茶,巧笑嫣然地放到書案上的樣子。
他早知,她為了他,是什麼都肯做的。
當年,他靈魄受損,是她拚了自己靈力不要,把靈魄給了他。
而現在,她竟然拿自己的命去換了他的命。
“她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卓牧雲喃喃,“何必一定要這麼做?”
原一亭能感覺到卓牧雲那種痛徹心扉,不知為什麼,卓牧雲的痛苦竟讓他將不知為何生出來的怨懟慢慢減輕了。
他輕聲說,“桑柔也是沒辦法,她等了洛姑娘三個月,可是洛姑娘始終沒有回來,李雲豪又是那等手段狠辣之人,大家都覺得洛姑娘已經凶多吉少,大荒現在又亂成一團,少不了陛下出來主事……”
他還沒說完,震慟中的卓牧雲已霍然轉過身來,瞪大眼睛看著他,“你說什麼?繽紛去了哪裏?這和李雲豪又有什麼關係?”
原一亭這才想到,卓牧雲留在千寒山的這段時間,原是對外界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剛剛他隻顧著替桑柔傷心,竟然沒有把事情經過一一講清。
原一亭從卓牧雲昏迷後講起,說起洛繽紛如何把他和葉擷風送到了敕龍潭,如何得知李雲豪的彼岸花可以使靈魄複生,如何和桑柔約定了三月之期,又是如何至今音訊全無……
他當然不知道葉擷風的身世之迷,隻是轉述了洛繽紛的說法是,他身上尚有重要疑團要解,所以也要保他一命。
卓牧雲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當然也想知道葉擷風身上還會有什麼讓洛繽紛放不下的迷團,可是眼下最火燒眉毛的事情卻不是這個。
他要馬上把洛繽紛找回來!
洛繽紛哪裏知道卓牧雲正為她憂心如焚,她每日裏和夢婆飲酒歡歌,高興了還會即興起舞,引得眾人讚歎不已。
“好!”夢婆坐在一張石椅上,看著庭院正中花樹下旋身而舞的洛繽紛,用力拍著掌。
洛繽紛咯咯嬌笑著,忽然淩空躍起,在空中舞成了一朵急速旋轉的花。束身衣帶紛給成圓形散開,她的身影如花發蝶忙,讓人目不睱接。
柳青也看得兩眼發直,她端著一個托盤站在一側,托盤上還擺著一壺酒和一隻小巧的酒杯。
洛繽紛終於舞累了,緩緩降落地麵,走到柳青麵前,端起那隻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妹妹,你跳得真好看,跟誰學的?”夢婆笑問。
洛繽紛歪著頭想了想,露出了一個微微困惑的表情,夢婆剛要懊悔自己失言——洛繽紛記憶已失,怎麼可能還記得是誰教了她跳舞——洛繽紛已經笑起來,“當然是我自己學會的。那些舞蹈好像一直在我的腦子裏,看到花開花落,看到柳枝擺動,都會讓我想跳舞。”
你小時候一定生活在一個很自由很美好的地方。
夢婆暗忖,卻沒有說出來。看著人比花嬌的洛繽紛,她一向冷硬的心底竟也生出種憐惜之意,“妹妹,你坐過來些,看你額頭都出汗了,我來幫你擦擦。”
洛繽紛乖巧地靠了過來。
夢婆拿出一塊柔軟的汗巾,動作輕柔地幫洛繽紛擦去了鬢角晶瑩的汗滴。
“姐姐,你待我真好。”洛繽紛感受著夢婆動作間的情意,不禁有些感動。
夢婆輕輕扭了扭她的小鼻子,“偏你就是嘴甜,你是我妹妹,我不待你好待誰好?”
洛繽紛吐了吐舌頭,眼珠一轉,忽然語氣促狹地說,“自然是姐夫啊。”
“胡說什麼?這麼大了,也不害臊。”夢婆嗔怪地輕輕推了推她,臉上卻並沒有怒色。
洛繽紛和她相處也有段日子了,知道她並沒有真的生氣,嘻嘻笑了笑,轉頭對旁邊站著的柳青說,“柳青,我渴了,你去幫我倒杯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