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禦使夫人將丈夫多年來所做的肮髒事滔滔不絕地揭發出來,慕湮臉色蒼白,說不出一句話。
“哈哈哈……那樣的夏語冰,你憎惡了麼?嫌棄了麼?那天你識破他真麵目後、想殺他是不是?”青璃大笑起來,得意地看著慕湮,忽然間不笑了,微微搖頭,“你的那個夏語冰,早已經死了。他是我的……我絕對不讓你再見他!”
禦使夫人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幾近執迷的堅定。雖然貴為前代青王子女,但她一生倥傯,用盡全力伸手去抓,手心最終卻空無一物——她如何能不怨眼前的女子?
慕湮看了青璃很久,仿佛第一次從這個貴族女子臉上看到了令她驚詫的東西。
她發現對方說的居然沒有錯……五年來,自己絲毫沒有長大。自從作了不見天日的影守,她根本沒有多餘時間去看看外麵的世界、看看語冰的變化——她依舊停留在十八歲那個相信絕對黑和白的時候,無法理解黑和白之間、還有各種不同的混合色。
或許,青璃說的對,她的夏語冰,早在三年前就死去了罷?何苦再作糾纏。
昨日一切,譬如昨日死。
她終於不再哀求那個為了守住丈夫、發了瘋一樣的女子,掙開了師兄的手,徑自回過了身,再也不去聽房間裏那個人彌留中的呼喚。
——或許,此刻垂死之人心中念及的最後一個名字,那個慕湮,也已經不是如今的她。
“阿湮?……”看到師妹居然不再堅持見那人最後一麵,就要離去,尊淵忍不住脫口。然而女子纖弱的背影,卻是不曾再遲疑地離去。
慕湮一轉頭,就對上了滿院的護衛和如林刀槍。
青王迎了上來、堆著滿麵恭謙的笑:“小王有禮,還請兩位大俠暫時留步。”
得勢的藩王伸出手來,想要留住這兩位當今天下縱橫無敵的劍客,收為己用。然而慕湮根本沒有看到屈尊作揖的王者,隻是漠然地穿過那些拿著刀兵的護衛,如同一隻在風林雪雨中掠過的清拔孤鶴。
轉身的瞬間,她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遙遠的歌還在心中低低吟起,卻已是絕唱。
多少春風中的折柳,多少溪流邊的濯足,多少銀燈下的添香、賭書後的潑茶,在這一轉身後便成為色彩黯淡的陌路往事。那一頁歲月輕輕翻過,悄無聲息。
而此刻,房內的太醫緊握著榻上垂危病人的手,探著他越來越微弱的脈搏,看到傷者在那樣長時間的囈語後,還是無法等到自己要見的人,終於吐出了最後一口氣。仿佛血堵住了咽喉,咳嗽著,咳嗽著,氣息漸漸微弱,終於無聲。
太醫鬆開傷者的手,發現在傷者垂死的掙紮裏,自己手腕被握得紅腫一片。他咳嗽了幾聲,清清喉嚨,按例宣布:“龍朔十二年一月三十日午時一刻,禦使大人亡故了!”
內外忽然一片安靜。禦使夫人第一個鬆開手,仿佛解除了戒備般全身癱軟,雙膝跪倒,掩麵痛哭。哭聲由內而外地傳出,引起門外百姓的轟然嚎啕,回蕩在天地間。
就在那個刹那,太醫回過頭,陡然發現章台禦使的眼睛、居然至死未曾閉合。
那雙黑白分明的清俊眸子,一直看著窗外,帶著說不出的神色,仿佛歡喜,卻又仿佛絕望——太醫曾在伽藍白塔的神殿裏看到過一幅描繪三界的壁畫,而此刻年輕禦使的眼睛、卻正象極了壁畫上那個墮入無間地獄不得超生的鬼魂……
那是在地獄裏仰望天堂的眼睛。然而卻沒有一絲的陰暗,居然明澈如高嶺上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