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空洞的眼睛直直對上蘇鋆悅含著擔憂的鳳目。一隻手輕輕撫上蘇憶殤右側的臉頰,修長的手指描繪著蘇憶殤臉上的紫色花紋,低聲道:“看來,還是不行。”
“陛下!”一聲含著驚恐憤怒的聲音在水榭中響起,蘇憶殤不禁側目看向門口,正見著冥河臉帶惶然地站在幾步開外的桌子前,雙手握拳。
方才蘇鋆悅雖說隻是將冥河扔出水榭,但蘇鋆悅畢竟是含怒出手,而且外麵又是極為危險的深淵湖泊,其腐蝕的效果遠比鎖妖塔裏麵的化妖水強上百倍。蘇鋆悅本身下手也有分寸,沒有直接將他扔進水裏。但他力度用得正好,手段也是極為厲害。出手的瞬間封住冥河體內妖力片刻,令他以純粹的血肉之軀撞上了崖壁上,掉落的時候正好掉在巨石之上。因此,冥河除了狼狽一點,小小的受了些皮外傷以外,並無大礙。
不是蘇鋆悅下不去手,心狠手辣的火狐皇什麼事情幹不出來。他隻是有事情要冥河去做罷了。
撞上崖壁的冥河是結結實實地吐了口血,腦袋也因著一擊而嗡嗡直響。待得腦中略有清明的時候,冥河算得上是衝回了水榭裏。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為何失控如此,竟然對蘇憶殤做出那些事情……他覺得,自己心底一個小小的模糊得連自己都無法看清楚的東西,但那一刻猛然放大,幾乎令自己無法控製念想——這不像是平常的自己,一點都不!一定是這個地方的緣故。
這個地方,這些鎖鏈,太過詭異。而親手將蘇憶殤鎖在這裏的火狐皇,心思太過難猜。但眼下突然出現並將自己扔出水榭的火狐皇,冥河心裏是真真切切感到惶恐。
冥河奔回水榭所用的時間不過幾個眨眼,但心中卻轉了千般念頭,目的都是保護蘇憶殤,但其可行性卻被自己一個個推翻。直到站在門口,冥河的腦袋“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
自冥河的角度上看,隻能見著火狐皇的背影,看不到麵目表情,但他能夠看見火狐皇白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放在了蘇憶殤的頸部,看上去就是火狐皇掐住了蘇憶殤的脖子。同時,冥河隻能看見蘇憶殤的半張麵孔,垂下的眼眸,十足十被掐得休克而沒有了反應的模樣。
冥河這聲“陛下”,隻有其字眼上是敬語,其語氣態度十足想要找蘇鋆悅拚命的模樣。
聽見了冥河的聲音,蘇鋆悅連眉梢都未動絲毫。他的手反反複複地摩挲著蘇憶殤的臉頰,雙目專注地描繪著蘇憶殤的五官,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底漸漸現出暖意來——這是,蘇晴的孩子。他繼承了蘇晴的血脈,也繼承了蘇晴的執拗。有著蘇晴性子的孩子,直到生命逝去的時候也隻會喜歡一個人。
就像……蘇晴一樣。
蘇鋆悅低低笑了起來,沒有嘲諷,沒有冷然,隻有全然的喜悅。這一聲輕笑,幾乎是瞬間便令屋裏另外的兩位狐王愣住了。蘇憶殤見過蘇鋆悅溫柔的模樣,瘋狂的模樣,含著殺意的模樣,他甚至還見過蘇鋆悅情.事過後饜足而空虛的模樣。但是,蘇憶殤從未見到過,也沒有想過,蘇鋆悅竟會笑得如此……
蘇鋆悅相貌一如既往,二十年不足以在他身上留下歲月的刻痕,但他的靈魂深處,似乎少了些什麼,又多出了什麼。
二十多年前,母親蘇晴還在的時候,蘇鋆悅會笑得溫柔,但他的眼睛的深處卻藏著想要摧毀一切的瘋狂。蘇晴不在的二十年裏,蘇鋆悅會笑,但笑容裏卻失去了溫度。他仍舊在壓抑。蘇憶殤覺得,蘇鋆悅有時候既想要將所有關於蘇情的事物銷毀,又想要將一切圈禁在自己的身邊,日夜不離,任何可能將那些東西奪走的,必將為他的敵人。
蘇鋆悅此時的笑容,像是一個丟失了珍寶的人,為了尋覓,他兜兜轉轉了一輩子,連他自己都已經放棄並縮回了自己的龜殼裏,努力忘記自己曾經擁有過珍寶時,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低頭,卻發現,其實珍寶一直就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他應該幸福的,因為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但他真的難過,因為疏忽他失去了珍寶這麼多年。
正如蘇鋆悅此時的笑容,幸福,卻悲傷。
是有其反必有妖。蘇鋆悅的性子,蘇憶殤和他相處了那麼多年,被迫聽著,看著,又哪裏不會清楚。
蘇憶殤下意識想要防備蘇鋆悅。
是了,火狐皇蘇鋆悅,這般高傲的性子,又怎會在他人麵前露出這麼脆弱的表情,他一定是在偽裝,想要他放下戒心。一定是因為“雲聲蠱”對他反噬令他沒有控製自己的辦法,所以另辟蹊徑,想要用這種表情來博得他的信任。
你想都別想!——這是蘇憶殤努力瞪大的眼眸裏麵所盡力表達出來的信息。
但蘇憶殤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裏不僅有防備,還有一絲委屈。
那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見到親近的長輩時,渴望安慰的表情。
雖然就連蘇憶殤都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看,那些蘇鋆悅帶來的傷害。
同樣的傷害,親人和陌生人帶來的,哪個更痛?
蘇憶殤是一個不安於室的妖,哪怕是在人間仙界的地盤上,他也不懂得什麼叫收斂。他在凡間扮演了無數的人,而他每扮演一個人,他都不會使出超出他所設定的身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