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交心。宋江惦記著方才那句“探那宋公明一探”,說話自是多有小心。隻是越是如此,越有似近似遠若即若離之感。
最後他記得學究說了一句話:“公明哥哥生不逢時。若是太平盛世,主明臣直,便可為官清明,封妻蔭子。若是天下大亂,群雄割據,亦可聚義豪傑,揭竿而起。偏這當今世道,艱險昏沉,民間屢有暴亂,然終不成顛覆之勢……公明高德,竟落於梁山。”
宋江心裏激起一番暗潮,表麵卻隻是一歎:“大丈夫在世,自思建功立業。外患頻仍,更念保家衛國。少時曾最敬狄青將軍,未料全無狄青之功,先遭——”他擺擺手,笑道,“不說也罷。卻是學究,竟說若天下大亂,便聚眾謀反?”
“學究若是安分守己之人,”吳用看著他,搖了搖頭,“又怎會以一教書先生,放著清閑日子不過,去劫那蔡太師的生辰綱。”
宋江心裏又是一顫。他眼角的餘光瞥向對麵人的發梢,還似往日的齊整,稍稍有幾絲淩亂,隻像夜風吹拂所致。那時夜色裏的水泊很安靜,也很廣闊,弦月在遠處的水麵搖晃。晚宴的醉意又泛了上來。
這句話,當時終究隻是敷衍了過去。
可如今回想起來,不知怎的,他又覺得當時軍師目光裏有什麼該死的、其他的含義。學究若是安分守己之人……
他稍稍俯□,更清楚地看向軍師的臉龐。依然是睡得安靜,雙眉卻稍稍蹙起,不知可是被哪樁夢境侵襲。
宋江靜下心神來,暗想,那楊製使是個別扭的性子,三天前有句話卻說的不假——“你梁山上就有個害人的。”而這個害人的,現在就睡在自己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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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兩心相映 ...
軍師吳用穿過空蕩蕩的正堂,走在曲折的回廊裏。斑駁明暗的日影鋪在地麵上,他隻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
分明記著是與宋江一起來給晁蓋述說三山之行的。卻不知什麼時候,身邊的人竟已無影無蹤,消失得連個聲響兒也沒有。 他按捺住心中泛起的疑惑和不安,以如常的步子走過石廊,在盡頭一側的空地上見到了晁天王。
晁蓋側著身,拉緊弓弦,麵色陰沉如水,似是全神凝注在遠處的箭靶上,就連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走近,都未曾稍稍回頭。直到腳步靜止,那人在他跟前站定,他砰地射出箭去,偏離了靶心。
這不是天王平時的水準。吳用安靜地立在他身旁一言不發。
晁蓋沒有轉頭,隻是望著遠處靶心旁的孤箭。
“軍師,你忠義麼?”他冷不丁地問道。
私下相處時被稱呼為軍師,還是這麼多年來的頭一遭。吳用暗裏吸了口氣,卻緩緩揚眉,而後一笑,低聲回問:"哥哥,你聽說二龍山的事了?”
“軍師為救那宋江不惜以性命相換,此等動人壯舉,早已在梁山傳開。”
“我非是為了宋公明,而是為了梁山。”
“為了梁山自可慢慢來勸,隻楊誌一人有怨,何至搭上性命!……”晁蓋沉默了片刻,反而轉笑:“我的大軍師,你真覺得晁蓋是好搪塞糊弄之人?你糊弄了我多久?”
“哥哥。”吳用平心靜氣地答道:“當時劍拔弩張。我也是為楊製使所激,一時未計結果。當時話說到那個地步,沒有回旋的餘地,我本也想拔出匕首後必會有人攔下,”說到這裏他自嘲地笑了笑,“未想動作太快,那花和尚武行者俱自呆住,竟真的刺進去了,現在想來也好生後怕。”
晁蓋嘴唇張了張又閉上,好像在梳理胸口一團亂麻。半晌,他終於慢慢開口:“軍師就是長了張顛倒黑白蠱惑人心的嘴。若是外人,自不知這話幾分真,幾分假。可你又豈會是一時衝動不計後果之人……我還不了解你的性子麼?兀得看輕了我晁蓋和你十多年相知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