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寫了宋某,怎能沒有軍師?”宋江低下嗓音,“你我自是一體。”
“……曾家生五虎,天下盡聞名。”吳用放下紙,重複道,“天下盡聞名……神鬼盡皆驚……這兩句倒真有點潯陽樓反詩的風範了。”
“宋某酒後亂塗的詩,軍師竟聽說了,還記了下來?”
“當然記得,”吳用眉眼含著些笑,“他時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
宋江也便笑了起來。“軍師怎麼竟不記得另一句?”他伸出手,卻不是拿回詩來,而是徑直搭在了吳用指上。
“哪一句?”
“身在山東心在吳。”
吳用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卻笑不得惱不得,索性裝了回不懂:“兄長豈不是記反了?”
“沒反,這幾天對軍師甚是惦念,軍師對宋某難道便不思念麼?”宋江的手順勢向上移去,寬大柔軟的袖口布料在他手臂上滑過。
“……天王還在琢磨著收權,兄長在這廂竟這般有雅興?”吳用按住了他的手。 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天王如何自是不相幹的。”宋江靈活地伸出另一隻手,抓住軍師的手腕,“正事也商量得差不多了,怎能以天王擾興……”
“哥哥休要急莽,若天王回來呢?”
“故舊相聚,他們且有得聊,何況這麼大雨,天王怎可能回來?”
吳用也便任他手上動作,不再用力抗持。“也好,隻是兄長快些,一會兒要早點回去,這關口上,切莫讓誰看出破綻。”
“什麼叫快些?”宋江低笑調侃道。幾句話間,兩人已到了裏間榻邊。吳用不再搭腔,抬手把床幃垂下來。他揚起手時,衣袖自然地垂落,□□出小臂來;那手臂剛一放下,便被宋江就勢捉住: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
若白他一眼,未免太小家子氣。饒是一貫伶牙俐齒,吳用這時竟也毫無辦法,仿佛陷落認栽一般。“兄長取笑便是,東坡居士的詩詞何其無辜。”
“東坡還有更無辜的詩,軍師可要聽嗎……春宵一刻值千金……”
晁蓋帶著幾家弟兄,和當年東溪村的故友在梁山腳下,朱貴的南山酒店裏相聚。原本信中他邀故人上山相會,未料對方卻以此行攜有幼子、不欲幼子進寨受驚為由相拒。店裏晁蓋幾次敘舊,故人都支支吾吾,興致不高,仿佛心不在焉。
晁蓋在世態人情上也算個剔透人,自是看出昔日的知交如今已不想與“草寇”再有太多牽扯,又不敢和他這賊寇頭領山大王翻臉絕交,或許還想尋半個靠山隻要不危及自身。朝廷如何,賊寇如何,世道昏聵,誰善誰惡?隻是朋友交情,兄弟道義,到頭來都作了墊腳之石進身之階。晁蓋這場酒喝得並不痛快,心頭的厭惡卻越堆越甚,再加上近日來因為宋江的緣故,很是積壓了些煩躁的情緒。
於是草草散了酒席,卻不想再在店裏多作停留。眼看窗外冷雨漸急,他還是披了蓑衣戴了箬笠,領著幾個弟兄回了山寨。以往也不是這樣意氣用事,最近一段時間卻不知為何,總拱起些無名之火,整個人都煩悶不安起來。
回到後山住處後,他本打算回自己屋裏就此休息,卻仍舊驅不散心裏的躁怒。忽然就想和軍師聊上一會兒,也許可以排解一番。晁蓋自忖,如果自己的脾氣有時有烈火的一麵,那麼吳用往往可以充當清水,細潤無聲地安撫寬解,把那些暴怒不平的火苗熄滅。
他粗略估了一下時辰,約摸三更了,學究也許已經睡了,又也許沒有。隨著梁山日益壯大,軍師要張羅的東西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忙起來了。他想了想,終究還是邁步向吳用住處走去。
從窗子看去,屋裏燈火已經熄了。晁蓋打算等到明天再說,卻見房內虛虛晃晃地亮起一小片昏黃的幽光。待到凝神再看,這光又消失了。起先他覺得是錯覺,然而隻過了一小會兒,屋裏又隱隱地透出些幽黃的光暈。幾點雨滴匆匆忙忙地沿著箬笠的邊緣跌落,把這片離奇的暗光折射開來,洇散在眼前。耳旁除了風雨交加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一陣異樣的感覺從晁蓋腦海中滋生出來。他站了片刻,伸出手指捅破了窗戶紙。
透過細小的空隙看去,屋裏還是一片昏暗。帷帳紋絲不動地垂下來,裏麵的人應該是睡熟了。床邊桌上一角還留著盞燭火,隻剩了幽昧的光。既是睡了,還留著燈做什麼?晁蓋皺了皺眉頭,不由地向前傾了傾身子。雨點滑到他蓑衣的後背上。天邊一道閃電劃過,借著這亮光的一瞬間他驀然看到,床榻底下竟然是兩雙靴子。
晁蓋吸了口冷氣,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帷帳被人拉開,而後晁蓋看到一個身影披著裏衣走下榻來。以他對學究多年的熟悉,光看輪廓也看得出來這不是他……那個身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