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顯示螢幕裡微微閃爍,幾乎難以相信它還在流動。雖然對物理我是一竅不通,但我相信,如果人類要發明時光機,應該還是得建立在飛行的基礎上吧。夜間飛行無法成眠,機艙的燈都熄掉了。我不斷地點果汁、可樂、清水等飲料(旅行小叮嚀:補充水分有助於減輕在機艙內因空氣乾燥而引發的不適感),甚至還叫來泡麵。聽廣播、一再看同一支影片、打開頭頂上的閱讀書報燈看八卦雜誌,故意走到機尾去上廁所,真的不知道要幹什麼的時候,就靜聽引擎和機械的運轉聲。
早餐是餐蛋蘑菇配厚片火腿、烤番茄、麵包、優格和水果沙拉,還可以喝到熱茶或咖啡。早晨旅客們都顯得比較輕鬆,大概是因為快到了吧。這個時候會開燈(大概是為了提醒我們天亮了),也可以拉起機艙小窗的遮陽板。太陽浮在雲海上,天空是一片湛藍。據說長程飛機飛的這距地麵幾萬呎的天空,永遠是這樣,不變的藍天白雲,沒有邊際地延伸出去。看著這幅景象混合著熱茶的暖意,短短的一度我這樣想,原來有著考試、學位的那個地麵離天空是這麼的遙遠,所有的一切是那樣渺小、微不足道啊。
不過我仍無法喜歡飛行。飄浮感,總令我害怕。
考完研究所,我沒有馬上回到學校,倒先回了高雄老家一趟。無論如何也想要回去看看,住幾天。
我和哥哥都離家求學或就業去了,老家那獨棟的房子顯得特別大也特別的安靜。媽媽已經退休,成天在家打理花草或寫書法。爸爸在公司也差不多要服務期滿了,老是在床上看他的讀者文摘看到睡著。家中的鋼琴在我離家後已多年沒人彈了,媽媽索性讓鄰居的小孩偶爾來家裡摸一摸玩一玩(那些小孩我一個也不認得)。我的房間租出去了,現在是一個高職剛畢業的年輕女孩住著。哥哥的房間也堆滿了放舊衣的箱子,即便如此,卻可以看得出來剛細心地打掃過,換了新床單,臨窗的桌上甚至還有嫩綠的小盆栽。
到家的那天傍晚,爸爸還在下班的路上,就先打電話回來要我跟媽媽提早盥洗,打點整齊。他到家後,很快地沖了澡,換上不同於上班的西褲與襯衫。帶我們到高雄一家很有名的港式飲茶餐廳。
各式菜色的手推車繞著桌子川流不息,爸爸拿了盤我最愛吃的河粉,一邊說:『身體健康最重要,剩餘的都還是其次。書嘛,能讀就盡量讀。』我一麵說:『謝謝爸。』一麵點頭回應他的叮嚀。媽媽想聽聽我未來幾年的詳細計畫,我推說難得上館子吃飯不要談這麼嚴肅的話題嘛,便把出國期間遇到的人事物挑了一些有趣的講講。每次回家,媽媽總是認真殷切地問我計畫,我當然也希望可以給她一個滿意又感到欣慰的答覆,但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除了那套行之已久的格式化生涯── 拿到學位,準備成為一個老師,我也想不出其他的版本,反正不論是更好或是更壞,都不會有再比這更具體的了。我不相信媽媽不知道,那到底是想要問什麼呢?雖然我沒辦法確切地說出我想要的東西,但卻很清楚的知道那種『不想要』的感覺。但『感覺』是什麼呢?是比煙霧還更摸不著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成為計畫。我一邊想著這問題想到腦袋打結,暗自肯定這是無解的,一邊注意那輛裝有河粉的手推車,它再經過的時候一定還要再拿一盤。
在家的幾天,我早晨陪媽媽打太極,下午一起喝茶。爸爸回鄉下的時候,跟去幫忙打掃爺爺留下的漏雨舊屋。雖然是心甘情願,但李安的電影『喜宴』中,飾演兒子的趙文瑄陪爸爸郎雄去晨運的鏡頭總是無數次地在我腦中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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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學校的這段期間,我逃過一次分組報告,但也錯過了一次中國舞的術科課。但文文糾正我,說『逃過』和『錯過』應該要掉過來。這天傍晚,我們在琴房管理室前的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