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理所當然,是她的經歷造就這種性格吧。一麵對人就是活潑開朗;琴拉得好,功課不用大人操心,言談親切有趣,我認識的小安是大家都認識的小安。
不過,認識一個人又怎樣,不認識一個人又怎樣?而什麼才叫認識呢?時常這樣想。世界的運轉就像高雄老家那台不知道怎麼被我弄壞的裁縫車一樣,車了一條直直的線,正麵看過去,一個個針腳排得整整齊齊,但翻到後麵一看,總會在某兩個針眼間軋線,大大的一團纏得緊緊的,拉不開,又挑不鬆。會發生的事情還是會發生,無能為力的也仍然是無能為力,隻是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什麼人身上。『認識』與『不認識』,『知道』與『不知道』同時存在,不過往往沒有辦法選擇。
舞蹈鑑賞在課程結束的最後一項功課是舞蹈呈現,必須要自己編一支舞,獨舞或聯合創作不限。我很幸運,因為大四學生的成績必須提早送出,所以這項期末作業凡畢業生都以書麵報告代替。對於編舞,大家的情況是什麼樣子我是不清楚,但我卻至少認識兩個以上有請舞蹈係捉刀的同學。
小安跟文文應該會一起呈現吧,這是可以肯定的,但會是什麼方式呢?我就真不知道她們該怎麼去協調了。小安對『現代舞之母』伊莎朵拉鄧肯相當心折。鄧肯有不少舞作就是穿梭在古典音樂間,如蕭邦、貝多芬等等。而她說:『我的身體,就是靈魂。』根本就完全符合小安那套『用全身去拉琴』的哲學。
小安演奏大提琴的時候,那感覺真的是用盡心力。她的肢體語言是不至於到很誇張,但也是很難令人不去注目的程度了,因為那種賣力到好像她就要把樂器揉進身子裡去似地,真的非常自成一格。但那樣拉琴精神負擔不重嗎?那可是左右人心、情緒的力量耶。有一天我在琴房裡這樣問她。
『妳說這裡嗎?』她把手放在心上。『這裡我可沒辦法管,對音樂產生感應,那是極其自然的事。』她說。接著她扶著大提琴站起來,讓琴跟人都麵對我,讓我看清楚她整個人跟琴之間的比例。
『妳看,我這麼矮。』小安說。『如果不是這樣運用身體,光靠兩隻手,早就運動傷害啦。』
我仔細端詳了一番。的確,小安不但個子不高,真要說還有點單薄。身邊的大提琴就顯得有點『大』。
『奇怪唷,但是妳坐著的時候不覺得耶。』
『嘿嘿,這就是我跟人家不同的地方呀。』她得意地。又坐下來,畫麵馬上又很協調了。她拉了一句炫麗的琶音,指法俐落,尾音嗡嗡作響。『隻有大提琴是以擁抱的姿勢在演奏的唷。』很棒吧,她說。
我笑笑,欣賞著。她實在是一個很適合跟大提琴膩在一起的女孩。靠在琴身上的樣子就像抱住熊媽媽的小無尾熊那樣可愛。琴拉得好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強烈的存在感,讓你很羨慕或非常妒忌,另一種是根本會讓你忽略那個正在被演奏的樂器,隻覺得好美啊,人跟樂器好像合一了,所以你大概也不會注意到,其實這個人的技巧很好。小安是後麵那種,幾年以後可能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可是當下的感覺你一定會記得。
『妳先天條件那麼吃虧,能這樣拉也是天賦吧?』我說。
『嘿,我不喜歡妳用「天賦」這個詞喔,我可是下過很大的工夫,非常努力呢。』
她舉起她的雙手。『看,就我的身高來說,大得有些不合理吧。』
我湊過去看,不但如此,手指頭也粗。
『這都是練來的。不過如果妳說我這樣拉琴是「天性」使然,我倒是可以接受唷。』
『才差一個字而已,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