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起的比較晚,至少它沒有田林起得早。
那塊發白的幹澀的土地上的野草又重新活了過來,露水網織大地一片,令鮮嫩欲滴的翠葉,飽受夏季難得的清涼。
田林的目光透過門口栽種的三株桃樹的枝丫,直直的望向百米開外的、尚在薄霧暝暝中的小山丘。那個小山丘下,有他今天要掰回來的苞蘆。
苞蘆是農村土話,它的學名是玉米。田林不曉得什麼學名,他更關心這個黃澄澄的東西的產量。
田林估算了下今年苞蘆的收成,一張醬油色的黑臉上的褶子,又深了許多。
今年雨下的多,苞蘆泡水裏大多都發黴發芽,產量大大減少。
估摸著算,一畝地要減產三百斤左右,三百斤,就意味著少了一百塊的收入!
田林走到自家井邊,這座井,是田林最引以為傲的。
在對外人宣講哪怕並不討好的家庭背景時,他總要把這口井搬出來撐撐門麵,當聽到別人說他一句‘了不起’或者感慨一句‘不容易’,他的臉便會黑的發紅,一雙渾濁的眼睛也會更有精神一些。
他把拴著繩的鐵梁子(鐵水桶)扔進井水裏,拽了拽繩,感覺梁子裏的水滿了,才把鐵桶給拉上來。
田林左手拉著鐵梁子上的繩子,另一隻手搖著手柄,井架那‘吱嘎吱嘎’的聲響引起屋門口老黃狗的注意。
就在田林打水功夫,田野頂著亂糟糟的黃頭發、迷蒙著眼睛從屋大門走了出來。
她是出來尿尿的,每到這個時間點,她總要被尿憋醒。
田野踩過沾著露水的草叢,又往門前的三株桃樹前去了去,確定野草蓋住她的幼小的身體了,才扒下自己褲子,蹲下身洋洋灑灑的放了一泡熱烘烘的晨尿。
雲端跟著田野出來了,他就站在田野不足一丈遠處望著她,一張小臉染了些霧氣,身影顯得那麼的不真切。
雲端問田野:“你爸在那邊打井水,你在這邊尿尿,不怕你的尿混進井水裏嗎?”
田野又把眼睛張開了些,抖了幾下小屁股,把尿液控幹,拉好褲子,說道:“屎我都吃過,尿算什麼!”
這話田野說的又驕傲又自豪,別人沒嚐試過,她卻嚐試過了,她是一名勇士!
雲端追在田野身後問:“屎是什麼味的?你吃的誰的?”
田野邁著兩條小腿,又從露水裏淌過,她愛死了這種清清涼涼。
“我自己的,屎是臭的,黃的,軟的,還黏滋滋的,吃到嘴裏會被人罵的!當時我爸我媽我爹爹奶奶,一起跑過來罵我,我再也不吃那倒東西了!”
田野聲音喊得很大,仿佛心底儲存的怨氣要在刹那間發泄幹淨。
她的聲音成功驚動他那正在打水的爸爸,田林遠遠地望著她,疑惑的問:“你在跟哪個說話?”
田野剛準備說是雲端,雲端在她身邊連忙搖頭,他一再強調:別人是看不見他的,隻有田野可以,他要田野好好守護這個秘密!
田野是個講義氣的孩子,她昨晚答應了雲端不泄密,她便會好好遵守承諾。
“昨天老師說我是吃屎長大的伢子,我覺得她說的真對!”田野歪著腦袋把話說的極為認真,她自己覺得這句話沒什麼問題,可落在田林耳朵裏,便有了極大的嘲諷意味。
田林的呼吸變濃了,整張臉揪在了一起,逐漸浮出一種名曰‘憤怒’的情緒。他朝空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嘴裏高聲罵道:“他們家才吃屎的,全家都吃屎,媽的!”
田林為了發泄憤怒,重重的踢了一腳井架。那井架是鐵製品,已生了鐵鏽,他這一踢,鐵鏽紛紛散落進了水裏。
田野很愛撈鐵梁子裏的鐵鏽,她可以把小手光明正大的放入涼水裏,在這個炎熱還未離開的夏季,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能誘惑人沉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