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惜朝的聲音響起:“這人間景色,你可滿意?”
他回頭望,隻見惜朝眉眼間竟帶了一絲笑意,越發容光照人。不由看得一呆。惜朝卻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遠眺湖光山色,道:“可遂了你的心願?”
他怔怔地望了許久,忽然道:“惜朝,這全是你幻出來的景象,不是真的人間。人間……不是這樣的。”
惜朝微露驚奇,道:“怎麼不是?我從前聽你對我日夜念叨,我照著變出來,有什麼不同?”
他聽得這一句,忽然大喜,一時竟忘了將死的憂愁,瞅住惜朝,禁不住滿麵笑容道:“惜朝,原來我從前日日在碧湖對著你胡言亂語,你卻是句句都聽在心上的?”
惜朝一怔,卻別開頭去,他便隻見到墨色鬈發間,若隱若現一點雪白耳廓。卻聽惜朝道:“那你說說有何不同?”
他指向那湖邊遊人,道:“你幻化的美景,確實以假亂真。可是你看這些遊人——你瞧那情侶相望,卻沒有脈脈之色,你瞧那母子相攜,卻沒有寵溺之情,這是天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神佛,卻不是人間貪嗔愛欲癡一應俱全的凡人。”
惜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好,你讓我探一探你腦中對人間的回憶,我便可以給你還原一個一模一樣的人間出來。”說畢,將手放在他頭頂。他腦中一陣清涼,耳中聽得惜朝道:“將這人間還原出來,卻需一番功夫。你且先睡會。”便漸漸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卻是身處鬧市。車馬喧喧,行人熙攘,馬鈴聲、叫賣聲、議價聲、聲聲嘈雜。——是了,這真是他回憶中的人間了,縱然有人營營求利,有人色中沉淪,庸碌俗惡,紅塵三千丈,苦海無邊,可那貪、嗔、愛、欲、癡,絲絲纏繞做繭,將他緊緊縛住,縱然升了仙界,卻是逃不開去。
縱然這隻是惜朝幻出來在他臨死前哄他的幻境,又何妨糊塗一場,遊戲一場?
惜朝道:“這便是你的人間麼?有什麼值得留戀呢?”
他回望惜朝,微笑道:“惜朝,我帶你去看。”一時歡喜忘形,牽起惜朝的手,惜朝當下一掙,卻被他緊緊拿住,沒有掙脫,也隻得由他去了。
他便當這幻境真是人間,牽著惜朝,化身凡人,穿行鬧市,酒樓上當先點的第一道菜便是杜鵑醉魚。他殷殷地望著惜朝下筷、輕嚼、咽下,滿懷期待:“可是勝似山珍海味?”
惜朝茫然抬頭:“山珍海味?這是我生平頭一次進食。”
他一呆。……是啊,惜朝本是碧蓮所化,千萬年來吸取日月精華,別說山珍海味,便是白米飯也是從未嚐過的,又怎知何謂“美味”?
人間佳釀無數,可惜惜朝偏偏怕了他當初那壇子酒,卻是一滴也不肯沾。他隻好自斟自飲。飲到酣處,不由得一把抓住惜朝的手,笑道:“惜朝惜朝,你莫要厭這‘酒’呢,當初若沒有那壇酒,又怎能將你從那碧湖之中逼出來?”
惜朝變化了普通人的相貌,可那一雙眸中光華卻是無論如何掩不去——凝天地之幽遠,奪日月之精魄,眸光照處,紅塵萬色歸一,盡歸至那眸底了。他半醉半癡,瞅著惜朝的眼眸,喃喃地道:“惜朝惜朝,你的眼睛真美。可惜我就要看不到了。惜朝惜朝,你說我還有幾日可活?我還有幾日,能陪在你身邊?我不怕走黃泉路,不怕過奈何橋,真的,我什麼都不怕。可我就怕喝孟婆湯,喝了便什麼都忘了,惜朝,我不想忘了你。我要是忘了你,就真的再也升不了天,見不到你了。惜朝,你說,我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