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安城站,柏菡飛快地跑下了車,直奔劇組的集合地。
劇組給她這種小嘍嘍級別的人安排的是個狹小的雙人間,地方距離城中心有一大段路程,好在出門就有地鐵。
房間裏頭並排擺了兩張床、一張桌子,整個房間內剩下的可活動區域幾乎為零,留出的走道一次隻能通過一個人。屋裏頭的層高極低,唯一的一扇窗戶正對著另一幢樓,被阻擋了大部分的光線。一進來這兒就是排山倒海的壓抑感,而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味。
柏菡倒吸了一口氣,抬手打開窗通風。
她坐到床邊,等著和她同住這屋的臨時舍友,打開微信
翻了翻劇組的群,說是男主演已經到了,被經紀公司安排在了靠近市中心的四星級酒店裏。
消息刷得很快,柏菡獨自在房裏瀏覽著,先前滿載的信心,這會兒又蕩然無存了。
群裏的人說起話來,字裏行間都透著對工作的熟悉和了解,柏菡不僅是插不上話,她有時甚至看不懂他們說的一些業內用詞。
不過今天還是有一些好消息的,柏菡終於收到了之前投稿的其中幾個雜誌社打來的稿費,加起來有個一二千,不多但緩解了她的一些心理壓力。
柏菡的物欲很低,不購物對她來說毫無問題。環境上的變化才是她更需要去適應的。
夜晚降臨得很快,氣溫驟降。屋內吹進濕冷冷的風,仿佛銜著來自不遠處海邊的腥味。
終於,房間的門被推開了,進來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穿著一身灰色,散著頭發,鼻梁上低低地架著一副金框眼鏡,氣場十足。
她佇立在門邊,低著頭,從眼鏡上方的空隙處打量柏菡。
“我叫尹子妍,是編劇助理。”
她的聲音很磁性,聽得人心裏酥麻麻的。
柏菡連忙起身,禮貌地回應:“你好,我叫柏菡,也是編劇助理。”
起身才發覺尹子妍比166的自己高了半個頭,模特身材。
她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漫不經心說:“嗯,我知道,聽說了你的事。陳編塞進來的人。”她頓了頓,又笑了笑,“你很漂亮。”
柏菡一滯。
“我對你要求不高,別拖後腿就行。對,忘了說,我是中戲戲劇影視文學係畢業的。”
尹子妍回過頭看柏菡的時候唇角勾著一抹笑,有一絲絲高傲。
柏菡回答她:“我是h大文學係畢業的。之前是沒怎麼正統地學過編劇,但不會拖你後腿。”
尹子妍輕笑,“說了可不算,等做了再看。”
柏菡莞爾,“我同意。”
尹子妍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柏菡,半晌說:“別愣著了,下樓和組裏其他人一起吃個飯,今天可能是這段時間內能免費蹭到的最好的一頓了,我們劇組,窮。”
尹子妍是安城本地人,似乎對這整塊區域都熟門熟路的。
柏菡跟著她下樓,轉過幾個巷口,終於見到了劇組其他人。
烤肉店裏已經黑壓壓地坐了一片人,分成了好幾桌。店內敞亮,每張臉上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尹子妍小聲湊到柏菡耳邊說:“走,我們先去跟導演打招呼。”
她們走到一個中年男人麵前。
他長著一張圓不隆咚的臉,穿著一件蔚藍色的圓領衫,頭發稀疏,頂著個圓肚皮,正和邊上的人攀談著。
尹子妍提了音量,聲線比往常細:“沈導好,我是編劇助理尹子妍,中戲畢業的。”說完用胳膊肘碰了碰柏菡,示意換她說。
“沈導好,我是編劇助理柏菡,h大文學係的。”
一比較,柏菡的聲線雖然更柔,但也更機械化。
沈文導演的小眼睛在兩人間來回遊走,最後定格在柏菡身上,挑著眉,眼裏流露出驚訝。
“你就是柏菡啊,陳編推薦的小姑娘,挺漂亮。有機會幫我問問陳編,什麼時候能親自和我合作。”
他輕挑了挑下巴,抖落身上一斤的油。
柏菡點頭,感到背脊一陣惡寒。
導演邊上坐著的一個年輕男人一直盯著柏菡看,等沈導說完話,他站起身,端正地伸出右手,露出八顆牙齒標準地笑著說:“你好,我是段成,在劇中飾演葉霆。”
那隻手有著明顯的指向性,一動不動地停在柏菡腰前。
一個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這一幕,柏菡略微
有些尷尬地低頭摸出手機快速一看。
晏瀝。
她皺著眉按掉了電話,順手拉黑了。
再抬起頭,發覺段成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柏菡和他輕握了握手:“你好。”
段成正是此劇的男主角,柏菡看過資料。
出道了沒幾年,演過兩部網劇,一部男二,一部男一,有些小水花,微博小幾百萬粉絲,算是不溫不火卡在瓶頸處。演技在新人裏算得上優良,擅長哭戲、感情戲。最有趣的是此人也畢業於h大,小她兩屆,不過柏菡對他倒是沒什麼印象。
電話又響了,急促的鈴聲顯得突兀,周圍的人紛紛投來目光。
柏菡鬆開握著的手,低低說了聲抱歉,走到角落裏,發現是林沐琴。
她攥著手機,沒有動,等鈴聲自己消失,又把設置裏的鈴聲和震動都關了。
一整晚,林沐琴打了六個電話,柏致遠和餘平露打了個電話,她都沒有接。
柏菡知道,離婚的事終於被昭告天下了。
她的天下要大亂了。
·
當晚,三月湖居的客廳裏站著坐著共五人。
兩家的父母除了晏廷,都在這了,個個神情嚴肅,隱藏著怒意。
徐姨不敢說話,隻能小心翼翼地站在角落裏。
晏瀝坐在沙發上,滿臉疲憊和不耐。
下午的時候,林沐琴氣衝衝地殺到了這兒,一看這位所謂“忙於工作”的兒子其實隻是坐在書房裏發呆,頓時震怒。
她尖銳的聲音刺痛著晏瀝的神經,“忙工作?你就是這樣忙工作的?忙得親媽的電話都不接,忙得老婆出去找工作了?!”
晏瀝揉著眉心說:“我昨天剛回來。”
林沐琴仍是不肯善罷甘休,“工作起來就可以無視生你養你的母親了嗎!哎喲我這個胸又痛了。”她捂著胸口,“那菡菡是怎麼回事,怎麼跑出去找工作了?還說什麼出差了?你怎麼想的居然會同意讓她出去找工作,出去了心就野了,而且你成天這麼忙,她再出去工作,以後生了孩子難道全部交給我來帶嗎?!”
她的歇斯底裏在晏瀝麵前毫無作用,他仍舊是一貫的冷漠,淡淡地看著她表演。
等她說完了話,他才開口。
“我和她已經離婚了。”
語氣平淡地仿佛在說“出門買了盒口香糖”。
林沐琴僵在原地,舉著的手還沒放下,臉色愈來愈難看。
晏瀝又補了一句:“所以以後有關她的事,別來問我。”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林沐琴一口氣悶在胸腔提不上來。
“什麼時候離的?”
“大半個月前。”
她咬牙切齒指著晏瀝:“好啊,所以你們兩個人從那會兒開始雙雙給我玩失蹤,翅膀真是硬了!”
晏瀝一下一下慢慢敲打著桌麵的手指一頓。
這句令他生厭的“翅膀硬了”,自己前不久也對柏菡說過。
她當時有回答嗎?是怎麼回答的?
不記得了。
眼前的林沐琴仍就發著怒,一通電話打給晏廷,還沒接通又主動掛斷了,嘴裏念叨著:“找你爸也沒用,他能懂什麼……”
碎碎念後又打給了餘平露。
“你們就是這麼教的女兒?!和我兒子離婚了也不通知大人一聲。離婚這麼大的事不和我商量。你們倒也真是好啊,這麼大的事瞞著我,怎麼,想包庇你們女兒到什麼時候!”
同樣作為不知情者的餘平露被這震耳欲聾的怒聲弄懵了。
過了幾秒,她的羞恥感、背叛感和怒意都爬上了心頭。
柏菡那個死人!又給自己惹麻
煩了!
餘平露連忙安撫了林沐琴,說自己也不知情,立刻帶著柏致遠動身前往晏瀝的家。
人一到,屋子裏就喧鬧了起來。
林沐琴罵了幾句晏瀝,轉身忙著把大問題丟給柏菡,句句都在給她定罪,從不孝、欺瞞扯到她難懷孕這個問題上。不止她,柏菡的父母,竟也沒有替女兒說任何一句話,全程附和著林沐琴,討好著她。
字裏行間都在商討著如何找到柏菡,把她揪回來給所有人認錯道歉。
晏瀝沉默不言,望著窗外如水的月光,又冷冷地掃向柏誌遠和餘平露。
這就是他們令他感到惡心的嘴臉,為了名利錢財,甘願狗一般地討好晏家。為了能讓晏家幫助他們,為了能進晏家,這對夫婦無所不用其極,卑劣的手段用了再用。夥同著他們的女兒,企圖把晏家的人耍得團團轉。
每次看這對曾經的嶽父母,晏瀝都像看泥土裏的螻蟻般,充滿了鄙薄和蔑視,隻是他擅於隱藏。
但縱使如此,也還是有出乎他意料的時候。
比如事到如今,他以為這兩人會替柏菡說話,說到底,離婚是自己和柏菡兩人的決定,而柏菡又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在一條船上,理應想著如何挽回局麵,再想個法子逼著自己娶她。
但眼前可笑又諷刺的場麵卻與他的想象截然相反。
他們絲毫沒有猶豫地,順著林沐琴的心意,貶低著自己的女兒。
用詞之惡劣,令人發笑,令人感到悲哀。
在這一瞬間,柏菡忽然被襯托得像個小醜,可悲。
晏瀝想起些往事。
當年為了嫁進晏家,得到晏廷的支助,他們一家三口乘著自己不注意,往杯子裏下了猛藥。
當自己搖搖晃晃地走回房間,意識被藥性控製著時,一推開門他看到的卻是床上閉著眼、一絲|不掛的柏菡。
窗外的月光斜打在柏菡的身上,雪白的肌膚籠上淡淡一層冷色。她側身躺著,膝蓋蜷縮向前,似醒著又似沒有。
晏瀝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明白了種種的一切。
眼前的畫麵往他的心上澆了盆冷水,卻在他的理智上點了把火,藥性變得更加猛烈,幾乎支配著他所有的理智往床邊走。
他半跪在床上,身體緊繃,低著頭打量她。
她一直躺著,假裝睡著的樣子,呼吸均勻,胸|脯隨之一上一下地浮動著。在那一刻,像挑逗人的羽毛,惹起他全身的欲望,腦海中拉緊的弓弦已瀕臨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