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樓的房門仍是嚴嚴地關著,輕手輕腳推開來看時,羅幃仍是低垂,帳內清寂無聲。
「小姐,該起身了。」茯苓將銅盆放下,輕聲地道。
沒有回音。侍立片刻後,茯苓慢慢掀開描金的紗簾,用雙鳳鉤掛好,回身凝視著床上的人,柔柔問道:「小姐,又是一夜沒睡啊?」
一聲幽幽長歎後,鳥發垂拂的女子慢慢撐起身子,伶伶仃仃的雙肩微縮著,仿佛寒不勝衣。
「小姐,你總是這樣整夜不睡,身子受不了的啊。」
榻上的人挽發下床,趿起緞麵的軟鞋,緩步走到窗前。
雖是豔名滿京華,詩情可比仙,但秦府千金秦慧儀卻並非一個多言的女子,無論人前人後,她總是風範柔雅,仿若一片素心,無情無縈,即使是麵對貼身侍女的關問,也僅僅淡淡一笑而已。
可是茯苓還記得三年前,偶然相遇,初次見她。
那時的茯苓還不是秦府侍女,慧儀還不是京華名媛。
茯苓最擅易容,當時喬裝的身份,是杞州最大一家繡坊的當家娘子,白日裏長袖善舞,談商論價,暗夜中籌措銀糧,資運江北。
慧儀二八年華,是無憂無慮的州府千金,與青梅竹馬的情人嬉戲遊樂,渾然不知世事紛擾,百姓愁苦。
偶然的一個清晨,剛交接完一批銀票返城的茯苓,遇見了送別情人歸鄉的慧儀。
直到現在,茯苓還清晰地記得當時道旁折柳的美麗女子,那秋水般的眸,青黛般的眉,縱然有滿麵的離情別意,也掩蓋不住她一派鮮活靈動的勃勃生氣。
所以在奉命進入秦府當差時,她幾乎不敢相信,麵前憂鬱清雅的冰雪閨秀,就是當年曾有一麵之緣的青春少女。
盡心盡力侍奉父親的秦慧儀,仿佛已經忘記了二八年華時歡笑著的自己,忘記了那段青澀而又熱烈的戀情,也忘記了當年曾經一顆芳心,滿滿地隻裝著那一個人。
隻有在幽深廟堂的佛像前,才會落兩行清淚,留幾句禱語。
菩薩菩薩,是我負心,是我負情,天若要罰,就讓他忘了情,讓他忘了我。
過往的相思,已刻入骨髓。
而明日,就是嫁期。
茯苓給小姐盤好了堆雲雙髻,在那一夜無眠的雙眼底下撲上淺淺的一層水粉。慧儀披上長帶飄飄的刺繡長裳,對鏡細照。
佳人影動,風香雲渺。要神采奕奕地去書房請安,好讓老父放心。
告知那獻祭的準備,已經做好。
從此蕭郎,便永成陌路。
「小姐,」茯苓問道,「你以前可曾見過厲統領?」
慧儀輕輕搖頭,「你見過嗎?」
「見過。」
「他是什麼樣子的人?」
「一個惡魔。」
茯苓沒有誇張,因為對於一個南極星來說,秦慧儀未來的新郎,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抑的惡魔。
身為權臣魚慶恩的義子,紫衣鐵騎的總統領,本身又是高深莫測的絕世高手,即使是正如日中天的南極星,也不能直攫其鋒。
而那個纖盈如柳的閨閣弱質,卻即將懷著不可與他人道的目的,嫁到這樣一個人身邊去。
就連已做了五年天隱的茯苓,也忍不住為她感到一陣陣的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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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你可以不做我的陪嫁,」慧儀垂首歎息,「那樣一個地方……怕是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