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夢中,他仍是不安,時時驚呼,要我安撫。如此症狀,好幾天後才略有好轉。
我請鍾未倫去處理那個替我踏上死亡航班的年輕人的後事。出這樣的事情,除了難過,我畢竟什麼也不能為他做。
尹繪如同驚弓之鳥,時時要我在眼前,於是我搬去與他同住。
我說,今生既然相遇,怎麼可以不幸福。
他感動地落下淚來,一滴一滴,全滴在我的心上。
我不再出門上班,隻在家裏接一些小案子來做,尹繪更是好命,有個萬能無敵的超級助理,每天隻工作五個小時,決不加班,還時常把工作地點改在家裏,或者把我拉到他的辦公室裏去。
為了過二人世界,我不要雇用下人,晚餐我們都是自己動手做,常常一不小心,弄得異常豐盛,就用飯盒裝了,第二天由尹繪帶給鍾未倫吃,以安撫那顆不平衡的心。
我每周去醫院體檢一次,每次的答複都是很穩定。尹繪樂得合不擾嘴,我也陪著他笑,盡管心裏十分的明白。
有一天走過五官科的病房,看見有一個一兩歲的幼兒躺在床上,問了相熟的醫生,說是個孤兒,眼睛有問題。
當晚我在尹繪懷裏說,死後想把眼角膜捐給那個孩子。
那是我們第一次麵對麵,談論死亡的問題。尹繪拚命反對,幾乎崩潰,連我一定會比那個幼兒先死這樣的說法,都不肯接受。
三天後,鍾未倫替我們辦好了那個孩子的領養手續,但他仍留在醫院裏接受看護,等待不久的將來,有一個人來領走他,照顧他。
半個月後,我簽署了角膜捐贈書,尹繪站在我身邊,簡直麵色如雪。
我總得給他留下一點什麼。一個帶著我的角膜的孩子,也許可以給他繼續生活的勇氣。
那一夜我溫柔地把他的頭抱在懷裏,纏綿的吻裏,有淚水的苦澀。其實,我也惶恐,我也舍不得離開他,我也想要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活著,愛人在身邊。
夏天將盡時,我和尹繪去海邊渡假,雖然最後坐著救護車回到城裏,那依然是一個愉快而又美麗的假期。
因為我想留在家裏,尹繪添置了一整套急救設備,不過出院後,還沒有用上一次。
我漸漸已不能到室外活動,他坐在床邊給我念書,念到一半就叫我往下猜,每每被我猜中。他吻著我說,非非,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秋葉泛紅,我的精神有所好轉,鍾未倫與朱歡訂了婚,典型的女大三抱金磚。我不能參加訂婚典禮,所以他們兩個買了大包小包的菜上門來要求我補過。
尹繪把我從露台的軟椅上抱到客廳,放在寬大的象床一樣的沙發上,用軟墊支撐著頭頸和背部,嚴嚴密密蓋上毯子,在我手邊的茶幾上放好茶、水果和電視遙控器,最後捧住我的臉足足親吻了好幾分鍾,才和新出爐的未婚夫婦一起進廚房去。
廚房離客廳不遠,隱隱可以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中途尹繪跑出來看過我幾次,我向他微笑,答應他等會一定多吃點兒,仰著頭接受他啄下的吻。
不知過了多久,斷斷續續的絮語聲慢慢聽不見了,我關掉電視,仍是聽不見。
我想,也許就是今天了。
心髒處傳來一陣麻麻的感覺,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
我努力想要撐起身子,再看一眼廚房裏的背影。
隻要再看一眼。
可是身體象灌鉛一樣的沉重,不能夠移動分毫。
※思※兔※在※線※閱※讀※
無力湧上的,隻有不舍的淚水,從漸漸合上的眼瞼中流出。
我想要告訴他我沒有痛苦,也不害怕,可張不開嘴,也發不出聲音。
身體似乎浮起來,不知是被情人的手抱起,還是飄向魂靈的接引者,或者,這隻是最後的幻覺。
四周那麼安靜,安靜的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
尹繪。
我的愛人。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我承諾來生,一定和你再相遇。相愛。相守。
相伴白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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