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去病錯了……”火眸子埋進他懷裏。
他溫柔的拍著霍去病的脊背,“去病說得是對的……”
霍去病一下揚起頭來,差點兒磕到衛青的下頦,“真的!!舅舅真覺得去病說的是對的?!”霍去病這些狂縱的話從來隻有劉徹喜歡聽。可劉徹同不同意他的說法,對他來說並不重要,舅舅點頭才是最重要的,可他鬼靈精怪的知道舅舅雖然連年征戰卻並不喜歡聽他說這些,今天舅舅終於點了頭,霍去病的嘴角差點兒咧到耳朵後麵去。可舅舅的神情愈發的憂鬱了……
“去病……舅舅承認你說得是對的,可去病越是這樣說,舅舅就越怕去病會長大……”幾次浴血,寒眸子看了太多的生死一線。他越發的擔憂霍去病將來上戰場,他舍不得了。他有時怨恨自己不該從小教他騎射,不該給他講那麼多討伐匈奴的事。戰場上的血肉橫飛,他一想到將來其中摻和著一個霍去病,心登時就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舅舅寧願你長不大,永遠那麼小,讓舅舅回來抄起你就能舉過肩頭,舅舅心裏才塌實。舅舅常常這樣想,在你沒長大之前,把仗全都打完,這樣,去病就永遠不用上戰場……舅舅舍不得去病頂風冒雨,顛沛奔襲,生死不保。舅舅幾次戰場回來,越來越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長大,娶妻生子,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舅舅越來越不敢想去病上戰場……去病,戰場廝殺,生命往往隻在須臾之間……”衛青哽咽的說不下去了,遮掩著臉,站起來,背過身往外走,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不……舅舅說的不對,去病會比舅舅飛得高,去病會有自己的功業,才是男兒立身的根本……去病一定要上戰場!隻是……舅舅舍不得……”
霍去病從後麵摟住他,“可是舅舅……去病卻天天恨不得自己一夜長大,隨舅舅出征匈奴,不!去病要替舅舅出征匈奴,至少去病在戰場上,不用日夜記掛舅舅的安危,那滋味……舅舅,還不如讓去病上戰場……”
“傻孩子……”衛青拍拍他緊握的雙手。
“舅舅,去病永遠不娶妻生子,去病陪舅舅一輩子!”
“胡說……”
(四十)
這樣口沫橫飛的舌戰曆來是劉徹最厭倦的,先帝在時,每有這樣的舌戰,父皇都有意識的叫作太子的他在身邊旁聽。他不是聽得懨懨欲睡,就是氣得青筋暴跳,恨不得一個一個的把那些不順他心意的虛道腐儒都滅了族。但是父皇的神情卻那麼的平靜,父皇告訴他這是帝王之術,這樣的辯論不一定能改變帝王的初衷,但是順耳未必忠,逆耳未必奸;順耳未必有理,逆耳未必無狀;順耳未必合時宜,逆耳未必無遠見,所以都要聽,要臉不變色心不跳的聽。聽的不是議論,聽的是人品,聽的是臣心。聽其言、察其色而觀其行,則忠奸公私立辨。
父皇的話他銘記在心,而他的帝王之術遠比他的父皇來得有過之而無不及。而立之年,他越發做得得心應手,但他可不是喜怒不行於色。什麼順耳逆耳,他發起的議題,最終必須按照他預先想好的辦,所以他厭倦這些口若懸河的爭辯。可父皇說得是對的,多年來,這些滔滔宏辨確實在他心裏成了一本明賬,一朝老老小小早在他那裏記了個黑白分明。
可今日議建朔方城而引發的辯論,卻出乎了劉徹的意料。河朔大捷,讓他興奮的半年多都平靜不下來,這是功在千秋的偉業,隻有他劉徹能做得出如此的大手筆,派得出如此得力的幹將。衛青回來,他就立刻讓文武百官衣冠齊整的在宮門迎候,讓衛青佩劍跨馬在宮中行走,那不隻是給衛青的殊榮,更是對自己十多年來打匈奴的戰略的彰顯。這難道不是舉國稱快的事?
建朔方城,劉徹本以為會交口稱讚,溢美之詞不絕於耳,他應該是帶著一點笑容,慢慢的在褒揚聲中體察哪個是出於本心,哪個是阿諛諂媚。他絕沒想到今天竟然會有非議!而且整整叨嘮了一上午。主父偃和公孫弘的嘴就沒有一刻是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