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睛卻隻看到合攏的幔帳……
平陽一聽便知春陀的來意,“快請。”
平陽隨手掀開帳簾,扶正衛青的靠枕,蓋好錦被,撫平他的衣領,理順鬢發。
屏風後送來外麵的濕寒之氣,一個衰邁的身影慢慢的走進來。
“老奴春陀,參見平陽公主。”
“春公公不必多禮,如此天氣,公公辛苦。”
“老奴豈敢……老奴是奉陛下的旨意給公主送東西來了。”
“天寒雪大,公公回去說多謝皇弟惦記。”
“公主……”春陀眯著昏花老眼看看榻上的衛青,心裏一下涼了……“甘泉宮三年前生長了九莖靈芝,天兆吉祥,陛下每常或煎煮入藥,或蒸燉熬湯,或滾水烹茶,氣血愈健。今年甘泉宮又生九莖靈芝,陛下說此為天賜……叫老奴送來與公主……”
平陽會意,歎了口氣,點點頭,“多謝皇弟記掛……”
“陛下半月後要禦駕行南巡狩,轉回還要封禪泰山,多半又要入了夏才能回長安。陛下特囑咐公主務必日日服食,方不負陛芐體貼眷顧之心。”
寒眸子模糊了,遮掩著向裏側過頭去……
“春公公,且略坐坐,本宮去看看那靈芝……”平陽心裏翻絞得厲害,知道劉徹許還有囑咐叫春陀說與衛青聽,便尋個借口出去。
……
“大將軍……”
猶記得三十年前,在建章營的禁閉室裏,掌著燈火,照見他第一麵,那是個多麼與眾不同的孩子,一雙澄澈溫潤的清涼眼眸;猶記得那晴雪夜,東甌臨行給他送密旨,那是個幼稚卻無畏的小將軍;猶記得甘泉居室侵殿後,初經風雨,他慌窘而出,那時他還是個懵懂的實心眼兒的孩子;猶記得他紅黑犀甲換為紫金犀甲矗立朝堂的英挺風姿……
三十年來,陛下與他之間風風雨雨的承擔背後遮遮掩掩的情愫糾結,從滿朝傳得沸反贏天,到朝野上下漸漸的被陛下的權謀和他的隱沒支得糊裏糊塗,都作罷。隻有春陀一直跟在陛下`身邊,從小看他長起來……如今這陛下心尖兒上的人竟隻剩如此光景,算來他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
春陀坐到他榻邊,禁不住老淚縱橫。
衛青別著臉,淚水越過鼻梁。
“大將軍,今冬覺得哪裏不好……”春陀給他掖掖被角。
“春公公……”衛青回過臉來,看著春陀那已經全白的頭發,垂老的皺紋,“……陛下……陛下可好……”
“……大將軍難道不明白,那九莖靈芝……”
“春公公……”衛青哽咽了,“拜托公公見了陛下,隻說我無大礙……”
“大將軍,那九莖靈芝乃是仙品,大將軍一定要日日服食。老奴看將軍氣色……”
“春公公不必多說,我自己知道……”
“大將軍……老奴幼時在鄉間有個俗說法,人當大病,若過了麥收,見了新麥子,這一年候到有了新糧食吃,便是絕症,也無妨了。大將軍服九莖靈芝,過了夏日麥收,便可平安……”
衛青蹙著眉頭,眼淚已經簌簌而落。
“大將軍,老奴說句不該說的,陛下與將軍,盡是老奴看在眼裏……算來三十年有餘……陛下若回來,見不到將軍……老奴……老奴真不敢想啊……大將軍……”
(九十二)
“喲……”,霍光端著托盤進來,看見衛青披著暖裘,籠著炭火,坐在條案後,在燈下看書簡。霍光著實吃了一驚,“您這是……”
上次過來看他,那精神氣色竟是要不行了,這才十一二日不見,怎麼都能坐著看書了呢?
“咳……霍光來了。”他咳嗽的聲音依舊沉,精神氣色上卻好了些。“天這麼冷,你還來回跑。”
“禦醫換了方子了?”霍光坐過來,迎著燭光,仔細端詳他的氣色,“這回想是對症了,好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