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告訴朕……”
“陛下……湯涼了……”
“……”劉徹悄悄歎了口氣。
甘泉居室的侵殿靜了,君臣二人都陷入了綿長的回憶。也許仲卿是對的,不說下去或許心裏更踏實平靜。
……
劉徹最習慣也最喜歡和他下棋,不用動心,也不用算計。欺他兩步,他也沒有反抗;瞞他三五粒棋子,他也從不計較。最初衛青年紀還小,並不太會下棋,劉徹贏得也輕鬆,後來他們常常一起下棋,衛青漸漸很少露出明顯的敗績,當然,劉徹也從沒讓他贏過,就著樣有一搭無一搭的下了一輩子的棋。
“這盤棋呀……”劉徹按下手中的棋子,“朕執黑了一輩子,仲卿,你到這邊來,朕要到你那邊執白試試。”
“殘局不好守……”衛青看著棋盤,輕輕歎了口氣,搖搖頭,“臣下得不好,已有頹勢……”
“那仲卿信不信朕能收拾了這殘局呢?”劉徹蹙著眉頭看著他。朕可以,朕不信,沒有朕辦不了的事。
他看著劉徹,一向隨和的好性情,麵對那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還如此幼稚霸道的黑眸子,仍舊柔順的笑了。可是陛下你有沒有想過,換過來,陛下注定要贏臣,而臣守陛下這半居殘棋,便不可輸的……
“咳……”衛青掩口,深深的咳了一聲,站起身,換到劉徹那邊。
劉徹坐在他這邊,端詳這盤棋。那白棋的路數,換過方向來看,處處隻守不攻,每多可出之地,卻都隱沒下去,讓了子……劉徹看著這棋,心中的酸楚又浮上來,拿捏著那粒白子,卻沉吟著不知落到哪裏……他的仲卿,一輩子都和著他,隱忍退讓守著這盤無人會下的功臣局……
冬日天短,寢殿裏漸漸暗了,黑白交錯的棋盤變得有些模糊。劉徹和衛青都不自覺的彎腰埋頭,眯著眼睛小心的分辨那棋盤經緯。直到頭上的冠冕終於相互碰了一下,兩人才都抬起頭來。
尺寸間,目光交疊在一起,癡愣了……
劉徹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間盡是顫唞,“仲卿陪朕下了一輩子的棋……”劉徹頂上他的額頭,“三十年了……朕記得最初仲卿不十分會下,朕常常不一時就贏了。仲卿那時有個十四五歲嗎?朕壓著你下了三十年,就從沒讓你贏過……可朕的仲卿是好性情。朕看你的棋路,原來是根本不曾準備贏的……仲卿,三十年了……五年前,朕還常常以為自己許是老了,如今朕知道,朕是真的老了,眼睛都不行了……看不清這黑白經緯……”
“……”,那額頭傳來的溫度和隱隱的顫唞,讓那昏暗中的話語變得更加蒼涼,衛青哽咽起來,“是天暗了……陛下不必感歎,臣也看不清了……掌上燈火即可……咳,咳……”
……
春陀進來掌燈,甘泉居室的寢殿一片昏暗。春陀眯著昏花老眼,模糊的看見漆屏前兩個身影。暗暗歎了口氣,點起燈燭。殿裏敞亮起來。
君臣再垂手看這盤棋,已無落子之處。劉徹固執得像個孩子一樣,一粒一粒的拈起棋子,細細數過得失,竟是合了。
衛青看著他那垂頭拈數的樣子,不知怎麼心中酸楚的厲害,心角牽絆起來。天晚了,該去該散的,不過是早晚的事……“陛下,臣……”
“春陀,傳晚膳吧。”劉徹頭也不抬的截了他的話。
“陛下……”衛青搖搖頭,要說什麼。
“春陀傳晚膳吧。”劉徹又攔一句。
“諾。”
……
(九十三)
晚膳也撤下了,君臣二人靜靜的對著坐著,銅壺滴漏,一個時辰都不知怎麼就過去了。
“咳……”衛青還是準備告辭了,話剛要出口。
“仲卿……”劉徹像是一直防備著他開口告辭似的,立刻占了先手,“朕想出去看看雪,仲卿……你能陪嗎?”
劉徹是故意留他,衛青怎能不知,隻可惜留能留得幾時,誰又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