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良狗的故事(1 / 2)

我的故事講完了,張昌明接著講述他的故事:

高中畢業後,我在部隊當了四年兵,退伍後鄉裏安排我到床單廠裏當保安。開始我還覺得保安很神氣,後來發覺自己就是個門衛,工人進出視若無睹,就當我是個擺設。因為上高中當兵,一晃就是七八年,不少初中同學孩子都會走路了,而我仍是光棍一條!我發誓明年再也不當保安了。

這年年底,我把工作辭了,每天在村裏轉悠,幻想有人第二年帶我出去。我的目光在打工回鄉的人群中逡巡著。

隻見不少人擔著被褥行囊,勾著頭走路,灰頭土臉的樣子,像從戰場上吃了敗仗下來似的。我想他們多半是在工地上做小工,第二年未必還去。我也不想做小工,看見熟人最多問一句:“回家啦?”對方答:“回家了。”

也有人背著大旅行包,或是拖著帶輪子的行李箱,衣著光鮮臉露微笑,我便多問一句“回家啦?發財啦?”

這類人往往半謙虛半炫耀地說:“沒有沒有,剛剛進入管理層,還屬於給人打工。”

臘月二十九這天,我正百無聊賴地望著村口,一輛黑色轎車如同一隻屎克郎,慢慢爬進我的視野。

轎車到了身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位西裝革履戴著墨鏡的男子,風度翩翩地向我伸出手來。

我還不知道是誰,微微一愣,沒立即伸手。

男子摘下墨鏡:“良狗,不認識啦?”良狗是我的小名,除了父母和特別要好的朋友,沒有人叫我小名。

聽了聲音,我才知道原來是小學時的同坐宋大海!看他西裝革履又開轎車,我不由激動地讚歎:“慫大海外號,發了啊?不簡單!”

大海拖腔拖調地說:“發什麼呀,一年才賺幾百萬,毛毛雨的啦。”

我一聽不由睜大了眼:“幾百萬還毛毛雨啊?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宋大海說:“幾百萬算什麼?我們老板一年能掙幾個億呢!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說:“迎接你啊,我想明年跟你走呢!”

宋大海瀟灑地一揮手:“小意思的啦!你電話多少?到時我打給你!”那時沒手機,不過家裏有電話。

我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將電話報給大海,他很認真地記到一本通訊錄上,同時將房東家的電話也報給我。我激動地抓住宋大海的胳膊搖晃起來:“宋老板,謝謝你,謝謝!”

宋大海不滿地瞅我一眼,我知道他怕我弄髒他的西服,急忙將手鬆開。

大年初三,我特地將宋大海請回家裏喝酒。過了初五,宋大海就開著“屎克郎”回吳江去了。一連兩個月,宋大海都沒給我打電話。我想他生意做得大,可能忙忘了,決定主動去吳江找他。

到了吳江,一直打不通房東電話,我在鬆陵飯店開了個房間,然後再打。鬆陵飯店是吳江第二大飯店,我怕住小旅館,萬一他來找我弄髒他的衣服。

到了晚上電話終於打通了,是房東接的,房東讓宋大海接聽。接之前隻聽他在那邊嘀咕:“哪個狗日的找我?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了!”

宋大海接到電話,聽說是我來了,不冷不熱地說:我在盛澤鎮,離吳江還有點遠,等會兒我去看你。

我想他有轎車,再遠也不會太久,也沒出去吃飯,萬一出去了他來找不到我。直到晚上十點,宋大海才到我房間門外敲門。

我將房門打開,不由大吃一驚,這次宋大海沒穿西裝,隻是穿了一套工作服,而且髒得要死。

“怎麼到現在才來?我等你請我吃飯呢。”我說。

“下班高峰,出租車緊張,我打摩的來的。”

“你自己的車呢?”

“我哪有車呀。”

“你不是開著車回家過年的嗎?”

“嗨,春運時,沒買著車票,我臨時租了一輛車回家的。”

“你不是一年賺幾百萬,還‘毛毛雨的’嗎?”

宋大海仍然拖腔拖調地說:“開玩笑的啦。”

我心裏哭笑不得,宋大海其實不是老板,也不是木工瓦工,他隻是每天十五塊錢的小工。由於宋大海介紹,第二天我也跟他到工地上幹活。

幹建築這行,不要有很高的學曆,隻要肯出力,受得了苦,人人都能幹。但想當師傅,還需要一些技巧。我剛到時,領班的讓我挑磚拉漿,這是小工們幹的活兒,不僅錢沒人家多,還極其辛苦,不管是刮風下雨,還是赤日炎炎,都得工作,沒有多少休息的時間。很多人受不了苦,暈了過去,或累出病來,甚至連命也搭上。我來前就有一個人受了重傷,被送回家去。